隔天一早的天橋底下攤子前。


    平時空空蕩蕩的小方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藥材,臨欽一絲不苟地翻動書頁,對照頁麵的指示,一分不差地把藥材搗成粉末。


    宋鬱華全程惴惴不安地拽住臨淵的衣角,一邊小心翼翼地看這個表麵平靜,內心顯然在醞釀一場風暴的兒子。


    憑她還剩的這點道行來看,這場風暴的契機差不離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宋鬱華頂著一張比昨天蒼白了一點的臉,想了想,忍不住友好地提議:“兒子,其實到這一步,你搓一搓搓成藥丸媽媽也不是不能咽下去的。”


    臨欽沉默,換了個姿勢背過身繼續搗。


    “一會兒來人了你算吧,我忙。”


    說完想到什麽,轉過頭,伸手指了指方桌上一杯滿滿當當的水。


    眼神瞥向她:“懂?”


    宋鬱華:…………


    臨淵握住她攥住自己衣角的手,安撫地緊了緊力道。


    摸著格外冰涼的溫度,他到底還是緩聲道:“……沒事,喝上幾天欽欽就消氣了,你看,我喝上幾天不也沒事了。”


    宋鬱華嘴角一抽。


    這能比嗎,在你麵前是一心叮囑喝湯藥的孝子,我這兒孝子兩個字明顯戴上了黑化兩個字。


    她有預感,這些藥粉肯定比預想中更加苦更加多。


    …………


    相比往常今天來天橋底下打轉的人顯然要多一點,今天來他們攤子前的人也格外多。


    可倒是頭一迴沒這麽緊趕慢趕地往這兒擠,圍在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宋鬱華眼神一閃,順手掐了一把指尖,臉色平靜拿出號碼牌:“誰先來?”


    “今天是道長替咱們算?”


    宋鬱華點點頭:“是啊,今天欽欽忙,我替他一天。”


    有個拿號碼牌的大爺被推了出來,可看了眼手裏的牌子,又瞥了眼在搗藥的臨欽跟宋鬱華,臉上明顯有些遲疑。


    宋鬱華笑了笑:“大爺,您有話就說,別憋著,既然排到了號,能解答的問題咱們肯定幫你答了。”


    大爺身後站著一堆人。


    “問唄!趕緊問!”


    “就是,快問問!”


    大爺咬咬牙,眼一閉一睜:“……道長,小師父,那什麽,臨家昨天半夜鬧出的幾件大事兒你們知道嗎?”


    話落,臨欽手裏搗藥的動作瞬間一頓。


    宋鬱華核對完號碼牌,忍不住笑了聲:“您的意思是臨家那位冒牌少爺車禍瞎了眼睛?”


    “還是躺了半年的那位臨家老爺其實是臨家二老爺?”


    “還是這三位鳩占鵲巢十多年現在被趕出臨家家門了?”


    一句又一句落地,身邊一對父子倆唿吸一下比一下輕緩。


    臨欽握緊手裏的搗藥捶,緩緩抬頭,目光淡漠地投向宋鬱華。


    一幫聚到一塊兒的大爺大媽也瞬間愣了。


    最前頭的大爺捏著號碼牌:“咳!我就說道長肯定知道!道長跟小師父估摸著早就知道了!”


    宋鬱華避開身側兩道眼神,安撫地拍了排臨淵,笑道:“你們消息怎麽這麽靈通?”


    大爺身後那位大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鄰居表外甥不是在臨家公司裏上班嗎…………說是昨天半夜臨家那位少爺醒來突然發瘋去揍臨老爺,呸,臨二老爺,還嚷嚷著都怪他跟臨太太喪盡天良,報應在他身上。”


    “誰也沒想到,這一揍還真把人給揍醒了,眼睛鼻子下巴都給揍歪了!”


    正好臨家一大家子全被臨太太召集起來在老宅蹲著,撞了個正著。


    等天亮的時候,宗譜裏已經正式給除了名。


    什麽鳩占鵲巢,傷人害命,該查的查,該清的清,臨氏一早就發了公告,正式上位了一位代理總裁。


    大爺大媽你一句我一句,說得像真看到了似的。


    “跟遭了報應一樣,臨太太被趕出去的時候,四腳朝天地絆了門檻,這張臉是沒法兒看了。這會兒估摸著已經送到警察局了。”


    大媽說完,忍不住湊上來小聲問:“我說道長,你跟小師父去過臨家,看你這樣子是不是早就算到了?那個臨太太之前求爺爺告奶奶的,其實是在替自個兒保命吧。”


    宋鬱華臉上笑意不改,一臉神秘:“……因果自有定數,哪裏是找來幾個玄士道士就能救下的。”


    “所以大媽,咱們平時還是得多做善事,無愧於心才是。”


    聽得一幫大爺大媽連連點頭:“是這樣是這樣!”


    “不然就跟臨家這仨似的,不過也是真怪,居然連著降了報應!辛苦老天爺連著開眼了。”


    臨欽瞬間攥緊手心,咬緊牙關繼續一下一下狠狠地搗藥。


    一聲一聲,全搗進了宋鬱華的心裏。


    宋鬱華臉色一僵,幹笑兩聲:“……那什麽,大爺!這事兒不算,您還有什麽正經要問的,說吧!”


    連算五個,宋鬱華看著指尖流散的玄氣,明顯已經覺得吃力。


    趴在父子倆頭頂的氣運敏銳,戳戳她:“孫媳婦,差不多了,你還剩最後一次反噬,要不要去橋洞那兒吐一會兒?”


    “我剛過去看了眼,視線死角,這兩小子看不著你。”


    宋鬱華:…………


    現在還是看得著看不著的問題嗎……


    ……可到底也不能真在孩子麵前吐出來。


    宋鬱華想了想,又扯了扯臨淵的衣角。


    臨淵垂眼,反手握住她,頓了頓:“……用不用我陪你過去?”


    “不用,我去一趟就迴來。”


    說完試探地望了眼還在一下一下用力搗藥的臨欽,趁他沒迴頭,趕緊起身往橋洞走。


    她一走,臨欽搗藥聲瞬間一停。


    臨淵歎了口氣:“你想去就去吧,別跟她吵。”


    臨欽低頭,沒一會兒,桌上一聲清脆的擱置聲響起。


    臨淵聽著快步朝前走的腳步聲,偷偷把宋鬱華位子前的那杯水倒了一半,又偷偷把水壺裏的水倒了一半。


    ……


    橋洞下,宋鬱華擦了擦嘴角,歎了口氣。


    還好最後一次,這要是再吐下去,半條命都得沒。


    剛站定,一股熟悉的氣息突然傳來,宋鬱華瞬間轉頭。


    麵前,臨欽不知道站了多久,正靜靜看著她。


    宋鬱華眨了眨眼,扯了個笑:“……兒子,媽媽…………”


    還沒說完,臨欽突然走上前,在宋鬱華微微怔愣的目光中,他伸手擦掉她嘴角一點剩下的血跡。


    通紅的眼睛緊緊盯著她。


    “………如果我現在就喊你媽媽,你能不能以後都不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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