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夏夜,無聲的信號煙花龐大而燦爛,火光與月光映襯。


    宋明然眼神微顫,怔怔地看著前方。


    眼前是一大一小兩道一模一樣的側臉。


    腦海中,是小丫頭捧著碗不掩悲傷與嬌氣的炫耀。


    “……我也有個哥哥。”


    “……是少年奇才。”


    “……可惜沒能讓西西看一眼。”


    心潮湧動的餘震頓時激得他不由得抬手扶住木桶邊緣。


    慌亂之中一眨眼,才驚覺滿眶眼淚已倏忽落下。


    他怔怔然張嘴:“……妹……妹妹。”


    院中小姑娘正笑嘻嘻地靠著娘親,眼中是滿心滿眼的依賴。


    乖乖巧巧地指著天上:“娘親,好看不啦?”


    宋鬱華順著手指看過去,笑著點了點頭:“好看。”


    小姑娘又高興了,立刻一把抱住她。


    宋明然眨了眨酸脹的眼,不自知又落下幾滴淚。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親近,能叫一個長成的丫頭毫無顧忌地喊一個陌生人娘親。


    也沒有無緣無故的依賴與崇敬……


    ……她是妹妹。


    她居然是妹妹!


    宋明然滿麵眼淚,卻從心底裏透出一絲悵然又痛快的笑。


    我妹妹……我妹妹居然還活著!


    老天保佑,不像他這般。


    她活得天真又爛漫,美好又幸福。


    更主動走到了娘親和他眼前,像個嘰嘰喳喳的百靈鳥,給予娘親和他這煩悶無望際遇中意外的歡快!


    老天待他終是不薄!


    宋鬱華摸著閨女的腦袋,邊聽著兒子的心聲,聽到這裏歎了口氣。


    原西忙警覺抬頭:“娘親,你歎什麽氣,你不開心嗎?”


    宋鬱華語氣一頓,望進閨女擔憂的眼神中。


    她的這一雙兒女,一個拖著殘軀落入無盡深淵,一個以少時之軀抵擋全武林門派的攻訐。


    曾經的少年俠氣,曾經的天真稚氣,通通被碾碎在所謂正道的汙.穢算計之中。


    而誰能想到,這兩個的孩子心如此之小。


    隻需這荒野山林裏的一見,便能原諒命運賜予的所有不公。


    宋鬱華笑了笑:“我愁你原叔,這都快深更半夜了,一口鍋還沒刷好!”


    原西:!


    果然是爹爹的錯!


    下一秒,小姑娘立刻懟著廚房大喊:“原叔!趕緊刷鍋!”


    廚房,原風吟差點沒把鍋給砸了,忍了忍,沒忍住:“臭丫頭!給我閉嘴!”


    一來一迴,憤怒裏毫不避諱透出親昵。


    聽得正陷入感懷的宋明然瞬間一個激靈!


    ………他是妹妹的爹。


    那他也是…………


    宋明然閉了閉眼。


    ……對上了。


    十五年前經由天玄門引發的一場恩怨,讓娘親和他產生了天大的恩怨際會,娘親將他送入天玄門,而在那場血海深仇之中誤以為喪生的妹妹則被他帶走養大。


    十五年後,尹東來父子報他的死訊,反而牽扯出當年恩怨真相。


    他帶著妹妹找來,到今日能在娘親的廚房裏刷鍋,想必已解開了當年的誤會。


    宋明然不知不覺鬆了一口氣。


    可剛鬆一口氣,下一口氣又猝不及防地吊了起來。


    ……該是怎樣的恩怨讓這兩人分隔了十五年,原……爹爹與娘親的誤會又在那場血海深仇裏扮演著何種角色。


    爹爹是什麽人………


    娘親又是什麽人………


    十五年前,江湖上發生了哪些大事,能讓娘親背上血海深仇!


    腦海中一閃而過什麽訊息,卻來不及捕捉。


    半晌,他緩緩抬眼,重新看向窗外。


    窗外煙花還大放著,妹妹正仗著有娘親撐腰,對廚房中的爹爹扮鬼臉。


    宋明然心頭漸鬆,眼裏湧起一絲笑意。


    不打緊,有這個妹妹在,自是千般萬般都探得出來。


    原西逗她爹爹逗得正高興,下一瞬突然一個哆嗦,打了個寒顫。


    宋鬱華瞥了一眼兒子,攬住閨女:“可是冷了?我們先進屋?”


    原西果斷搖頭:“不不不!不冷!”


    說著笑嘻嘻:“娘親,咱們繼續看煙花看煙花!”


    難得能逗一逗爹爹,多好玩!


    說完繼續朝廚房嘚瑟。


    宋明然收迴眼神,深吸一口氣:真相大抵上隻差血海深仇這一步了,爹爹不將妹妹還活著的真相告知娘親定也有他的道理,他定是怕娘親一時之間受不住,才想要徐徐圖之。


    原風吟吃味地看著閨女嘚瑟的樣,哼了一聲:臭閨女,再親近你娘有什麽用,隻要我不說,你就是個假閨女!我就不說就不說!


    宋明然擦了一把濕漉漉的眼睛:何況娘親的血海深仇還沒報,照如今看來,與那天玄門脫不了幹係,天玄門聲威至此,他跟娘親定是背負了無盡的壓力。


    原風吟看了眼還未散盡的煙花,轉頭繼續刷鍋冷哼:天玄門這個小門小派,派一隊護法過來鬧騰都算給老東西臉了!


    宋明然定定握拳,神情嚴峻:我如今這副身體也是拖累,切不能影響娘和……和爹的計劃。


    原風吟歎了口氣:趕緊找到我那不知死活的兒子吧。


    親閨女太撓心,兒子多少得同他心有靈犀才是。


    院子裏,宋鬱華任由閨女抱著,眼神複雜。


    心有靈犀?


    …………那你不如盼下輩子吧。


    ……


    這一晚,宋明然徹夜難眠。


    一整夜銀針入體和草藥浸泡的疼痛早已拋擲腦後,他隻靜心聽著不大的茅屋裏傳來原西逗笑娘親的聲音。


    從繁星點點到月上山林,再到月隱日出,他神思清醒,百般迴味。


    他自小以為自己是個沒受過爹娘眷顧的孩子,可斷了一迴心脈,才知那些被蒙蔽的愛有多深重。


    更叫他一朝有了失而複得的妹妹,和從未敢想象的爹爹。


    宋明然睜著眼睛不願睡,更不敢睡。


    隻恐大夢一場。


    原西也睡不著,一大清早就從宋鬱華床上跳下來,東看一眼西瞥一眼地巡查。


    這是娘的家,當然也是她西西的家!


    茅屋不大,她和娘睡大木板床,爹爹睡帳子後的小榻。


    太陽都出來了,娘親還在睡覺。


    挺好,多睡覺,身體好。


    可太陽都出來了,爹爹居然還在睡覺!


    懶不死他!


    原西氣哼哼做了個踹腿的動作,轉頭往隔間走。


    小傻狗昨天幫他畫了令牌,今天還是勉為其難照顧照顧他吧!


    小傻狗身子虛,肯定也還在睡覺!


    原西點點頭,探頭探腦往裏一望。


    一頭對上了木桶裏宋明然醞釀了一晚上,沉靜又平和,盡力散發著包容的目光。


    原西一驚:………要死,這小傻狗看她的眼神怎麽也像在看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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