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和離書。”


    常樂輕飄飄地糾正。


    所有的衝動也在李嬸兒撞死的那刻消失殆盡。命,丟起來真的很容易。


    在丫鬟的攙扶之下,她從地上站起來。從懷王手中奪過禦賜的扇子,用沒受傷的左手捏著扇子,小心裝進專門做的防水扇囊中,係好,塞進袖帶之中。


    轉身,踉蹌著一步步下得台階,暴露在雨中。


    雨水淋在她的傷口上,洗刷著血跡,暴露出傷口本來的麵目,卻是讓她疼得挪步都艱難。


    “你不追究,我現在也不追究了。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們糾纏著不會有什麽好事,你偏不聽,非得落得這麽個下場才罷。”常樂邊說邊走,聲音低的像是呢喃,繞過他之後,還在倔強地拖著身子往外走,“我等著你的和離書。”


    十裏見狀,忙提著裙子跑下去,踩著雨水奔到常樂身邊,將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扶住。見她偏過頭來,十裏笑的釋然純粹。


    “夫人,咱們倆終於可以私奔了。”


    常樂笑著抓住她的衣袖:“是,咱們倆私奔去,天高海闊,拿到和離書,咱們想去哪兒去哪兒。”


    瓢潑大雨,瞬間而至,兩個顫巍巍的身影幾欲被這風雨打倒。任誰都能看出來,她們若是倒了,便再也爬不起來。


    幸運的是,她們依然堅挺著,一步一步走的艱難,踩起陣陣水花,卻是不曾停過。


    一道天雷閃過,眼見著那兩道身影堅持不住,滾落在地,成了一團,沾染了滿身的泥濘。


    看客或受驚或心疼地倒吸了一口氣。


    懷王正要出手,便見一個硬挺挺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正是都尉夫人。身後跟著的,還有都尉。


    穆英君大手一撈,將其打橫抱起,連頭也不迴的利索地走出眾人視線。


    懷王靜靜看著他們身影的消失,心疼之餘,竟也多了幾分感慨與鬆快,像是在替常樂終於逃脫牢籠感到欣慰。


    看了眼仍在原地發怔的張長修,也不再多說一句話,悄然離了。


    這時候,說什麽都是多餘。


    因著有晉夫人的前車之鑒,這時候,誰再想奚落兩句,也都是憋在心裏。


    唯有郡史夫人看了郡史一眼,笑的溫婉:“此事也算是有了個結果。隻不過,太守是縱容兇手離開,還是冤枉了太守夫人呢?”


    郡史淺然一笑:“看似兇手是誰已經沒那麽重要,但太守,畢竟還是代表著法律的嚴明啊。”


    “夫君何必如此計較,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


    “非為夫計較,而是有人會計較。”


    ……


    太守府門口,不明情況的家仆將狼狽不已的常樂攔了下來,見都尉和都尉夫人也在,瑟瑟開口。


    “都尉,夫人,沒有家主的命令……”


    “我不是你們的夫人了。”常樂冷聲打斷,“我已與太守府沒有任何幹係。”


    守門的人錯愕。


    常樂從袖子裏掏出扇子來,也懶得扯下扇囊,趾高氣揚道:“見扇如麵聖,你們可敢再攔?”


    守門的家仆相互看了看,猶豫不決。


    太守夫人領扇子時他們都在場,宮裏的那位官爺確實說過這把扇子有著這樣的作用。


    “他們敢攔試試,都尉立馬將他們拖去斬了。”


    穆英君森冷地丟下一句,領著常樂就出了府。


    家仆戰戰兢兢,假裝什麽都沒看見。


    此時再出府,雖然天降大雨,陰雲密布,世界漆黑的仿佛前路困難重重。但常樂此時是解脫的,擁有前所未有的快感,是掙脫牢籠繩索獲得自由的興奮。十裏也是同感。


    “今日多謝都尉和都尉夫人,常樂銘感於心。”


    常樂朝都尉夫婦行了大禮,半途便被穆英君攔了下來。


    “此事,乃是應該。你本就被人冤枉,我們又怎麽能眼睜睜看著恩人因冤受屈?”穆英君仗義執言,“太守夫人,不如隨我迴都尉府?”


    “不了,便不勞煩都尉和夫人,我們有處可去。”


    穆英君疑惑:“何處?”


    “八歸齋。”常樂輕笑出聲,臉上慘白如紙。卻是再也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穆英君眼疾手快,將她接住。


    ……


    太守府這迴的事兒,是徹底的鬧大了,再次在十三郡掀了一層大浪。


    流言蜚語,眾所紛紜。


    畢竟,到底是小妾自己使惡計,利用死胎害人;還是太守夫人嫉妒心起,紮小人兒害庶子,至今也沒有定論。


    關於太守與太守夫人和離一事,也是各有各的態度。


    常樂一去,再也沒迴太守府。


    “夫君,你真的不去找找主母嗎?”花楚兒依偎在張長修懷裏,受著他喂的藥,如今她還處於流產後的虛弱狀態,“主母已經離開三四日了。”


    常樂離開那日的事,花楚兒已經全部知曉了。將常樂趕走,自然是除了心中一大患,可張長修這邊她還得探實了才是。


    張長修頓了頓手,又舀了半勺湯藥,冷漠道:“不必找,她也不是主母了。如果她能活過來,我便給她送一紙休書去。如果她活不過來,我也省了力,但也不會接她迴族墳。”


    聽他的言語,分明是知曉常樂的所在以及情況,花楚兒的臉色差了幾分,微微笑道:“既然家主知道主母的情況嚴峻,不如將主母接迴來罷。”


    “好了,你好好養病罷。此事,你便別管了。我已與她恩斷義絕,等她死或者她簽了和離書,我也算是解脫了。”張長修聲音依舊冷淡的聽不出情緒,“你這身子,大夫說太過虛弱。你得好好調養,不然,咱們可是不能有孩子了。”


    花楚兒的睫毛顫了顫,忽地就濕潤了,撫上肚子,淒婉道:“是,妾一定會好好調養身子。如果,我無法再懷。夫君,你會不要妾嗎?”


    張長修對上花楚兒仰起的小臉,心生落下不忍,勉強笑了笑,眼中的寒意散去,染上幾分溫柔,輕聲安慰:“不會的,好好養著罷。”


    一碗藥將要喂完,管家從外麵進來。


    “家主,郡史老爺過來了。”


    張長修不耐煩地將湯碗遞給了如玉,吻了吻花楚兒的額頭,道:“我去看看,等會兒再迴來陪你。”


    “嗯。”


    花楚兒乖巧點頭,微微起身,讓張長修離開地更加容易些。


    張長修剛走,如玉將門關上,花楚兒臉上的柔情便盡數褪去,隻剩下冷漠無情。調整了一下身子,找了個舒適位置靠好,掃了眼過來的如玉。


    “李嬸兒的後事兒辦的怎麽樣了?”


    如玉恭敬道:“李嬸兒的鄰裏給幫著辦了,撫恤金也給了李嬸兒十歲大的女兒。不過,好像沒有人想收留李嬸兒的女兒。”


    “那便不是我們管得了,她淪妓成乞都是自己的命。”花楚兒不以為意,冷淡輕飄飄的姿態讓人瞧著發寒,“或許,她淪為乞丐對我們還有好處。”


    “什麽?”如玉不解。


    “沒什麽。”花楚兒疲憊地歎了一聲,頗為讚許地瞧向如玉,“沒想到,你這丫頭做事還挺利索,腦子也靈光。看來,我沒看錯人。”


    “多謝夫人抬愛。”如玉抿了抿唇,小心應下。


    花楚兒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遊走了幾圈,忽然開口:“素荷如今如何了?”


    如玉一想起素荷的淒慘模樣就心慌,垂頭道:“她被刁姑姑欺負的不成樣子了,婢子去過幾次,她一直問夫人什麽時候將她帶出雜役院兒。”


    “既然如此,你就幫她解脫了罷。”花楚兒甚是隨意地說了一句,就像這件事和撕紙剪布一般簡單。


    如玉受驚抬眼,咽了咽口水,小心問:“夫人,什麽意思?”


    花楚兒睨她一眼,撥弄著胸前散落的長發,不是很有耐心再說一遍:“她也是我最愛的婢女,我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受欺淩?自然是幫她永遠的結束這種痛苦才是。”


    如玉下巴忍不住顫抖,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些什麽來拒絕這件事,但被花楚兒淩冽的目光一掃,隻剩下了一句:“婢子明白了。”


    “果然,孺子可教也。”花楚兒滿意地點頭,“看來,你對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這件事認識的很清楚。如今常氏已經被趕走,我成為主母是遲早的事兒,到時候少不了你的好處。”


    “如玉先謝過夫人。”如玉福身致謝,臉上卻沒有半點欣喜。


    她從頭至尾都沒想過大富大貴,她隻想著自己能平穩地度過一生,不必太好但也不要太慘。


    自從跟了花楚兒,她發現平淡已經成了一種奢求。


    十裏說的不錯,她很膽小。但也正是因為膽小,她害怕落得素荷一般的下場,才更會昧著良心走錯一步步。


    如今,停不停也由不得她了。


    ……


    前庭偏廳,郡史李卓已經等了許久。


    “太守。”李卓如往常般知禮地行了一禮。


    張長修大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不悅道:“郡史今日來太守府所為何事?”


    李卓含笑:“文正知曉仲難兄還未從妻離子喪之痛中緩過來,但文正還是要勸仲難兄一句,節哀順變。仲難兄為十三郡太守,一堆公務都等著太守的決斷,總不能就此頹喪不理了不是?”


    這幾日,十三郡衙門正好沒有大事,張長修也精神恍惚,便減少了呆在衙門裏的時間。


    情緒不穩會影響事情的決斷,與其斷錯,不如少斷。這兩三日過去,他也休的差不多了。


    “勞煩郡史掛心,今日郡史來此,不是為了說這些廢話的罷?”不管經受過多大的打擊,張長修該不留情的地方,說話仍舊不會客氣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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