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郡的天兒近來極冷。


    天寒地凍,雪虐風饕,大雪茫茫然落了滿院。


    常樂哆哆嗦嗦地從被褥裏探出一隻手,接過了十裏遞來的一盞熱茶,埋頭長飲了一口,把十裏嚇得不輕,連聲提醒,“夫人!小心燙!”


    哪有什麽燙,小廚房冷鍋冷灶,連點兒生火的炭都沒有,這一盞熱茶還是從大堂裏端過來的,早就涼了不少。


    但一杯熱茶下肚,常樂還是覺得渾身都通泰了些,被凍到罷工的腦子也慢慢轉了起來,助她認清了現實。


    她穿了。


    從小有名氣的新銳畫手常樂,穿成了十三郡太守張長修的發妻,常氏阿樂。


    起初,常樂感動又激動,恨不得燒香拜佛放煙花慶祝。


    她終於擺脫了趕稿打工人的身份,成為一府主母,奴婢成群,天天隻要忙著混吃等死,躺著就能當人生贏家。


    可等她一睜眼,看到這太守夫人冷清簡陋的一間房,再看看蹲在炭爐旁滿麵愁容的十裏。


    常樂傻眼了。


    “炭火呢?”


    “迴夫人,沒了。”


    常樂:???


    她悲憤抬手,“等一下!我不是太守夫人嗎?哪有過得這麽慘的啊!”


    真當她沒讀過書呢,郡太守官居從二品,她穿的可是高門貴婦,傳說中嫁進豪門的頂配,難道不應該全天無煙銀絲炭伺候著麽?怎麽會連個炭爐都生不起!


    這像話嗎!


    十裏眼中含淚,恨恨開口,“如今花氏那狐狸精把持中饋,庫房裏都是她的人,奴婢去要炭,他們就一直推脫說府裏的用完了,要等新一批送來。可等來等去都好幾日了,他們分明就是得了花氏的令,不把您放在眼裏!”


    常樂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嗆得直咳嗽。


    這花氏是誰,她模糊的有點印象,隻是這會兒凍得腦仁疼,原身的記憶也不太清晰。


    十裏連忙上來給她順氣,“夫人您病還未好,可別動氣!”


    她憐惜又心疼地拍著常樂的背,安慰她,“您心放寬點兒,咱們這會兒好端端的,已經不算慘了。”


    常樂心說你好歹也是當家主母的丫鬟,能不能有點追求。


    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十裏慢悠悠補上下半句:


    “——慘的還在後頭呢。”


    常樂噎住,頓時驚恐迴頭,“還有更慘的?!”


    十裏剛要說話,外頭卻陡然傳來一聲拔高的女音,“花夫人特來看望,夫人可醒了?”


    話罷,就聽得院門“嘎吱”一聲響,顯然是外頭的人壓根沒等她們迴答,就徑自走了進來。


    十裏滿臉苦大仇深,開口時頗有些咬牙切齒,“您瞧,麻煩這不就找上門了麽!”


    常樂隻來得及悄悄裹緊了小被幾,房門就被人一把推開。


    裹挾著外頭的風雪,一道潔白的人影慢悠悠踏了進來,蓮步輕移,雪白的狐裘輕輕一掀,露出來一張欺霜賽雪的清麗嬌顏,烏發垂髻,環釵玎璫。


    踏雪而來,端足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勁兒。


    這就是花氏。


    常樂卻眼尖的一眼就看到她背後,正偷偷藏起手中裝了雪的籃子的丫鬟素荷。


    ……看來仙子出個場也不容易。


    花氏沒注意到她的眼神,自信端住了仙子人設,濃長的眼睫輕垂,福身,溫聲開口,“聽說姐姐醒了,妹妹雖然被家事絆住,但也不敢不來,還是夫君憐惜,說讓我將事情處理了之後再來,這才耽擱了兩天,還望姐姐見諒。”


    一句話,乍聽是告罪,細品卻全是炫耀。


    常樂咋舌。


    好一壺上好的碧螺春。


    她心下讚歎,麵上卻隻是側頭,打量了花氏一會兒,整個人卻裹在被子裏一動不動,壓根沒有要起的意思。


    花氏臉色僵了僵,維持著福身的姿勢維持得腰都酸了,剛要自顧自站起來,就聽常樂懨懨地歎了口氣,“妹妹客氣了,隻是我身體不適,屋裏也沒個能落座的地方,還要辛苦妹妹多站會兒。”


    沒有炭火,她這屋裏冷如寒潭。常樂自己裹在被子裏都嫌冷,更別說為著體麵,穿得仙氣飄飄的花氏。


    仙女兒好看是好看,就是怪費陽壽的。


    大雪天裏這麽亮一次相,閻王殿上又得多一筆賬。


    花氏悄悄捏緊了手指。


    她偷偷讓庫房克扣常樂屋裏的炭是為了讓她挨凍,可不是為了讓自己遭罪的。


    今日來得急,失算了。


    心下狠意滋生,花氏麵上卻依舊帶笑,大度搖頭,“無事,應該的。”


    “我來的時候途經廚房,看見姐姐的湯藥煎好了也無人端走,就順手捎來了,姐姐可好些了?”


    說著,她微微偏頭,素荷立刻會意,上來將一碗湯藥遞到了花氏的手裏。


    十裏皺眉,剛要起身,卻被常樂從後頭一把拉住。


    常樂臉色不動,輕笑,“勞煩妹妹掛念,隻是按說我這湯藥還有半個時辰才煎好,怎的今日這樣快?”


    “那大抵是廚房今日弄錯了吧,趕巧讓妹妹碰上,不然怕是要涼了。”花氏臉上不見半點心虛,笑得款款溫柔,“這藥得趁熱喝才有效,姐姐還是別耽擱了,來。”


    她說著竟上前來,一屁股坐在了常樂床邊,就要親自給常樂喂藥。


    常樂偏頭一避,“這點兒小事,讓十裏來就好。”


    “姐姐生病,妹妹也該來照顧姐姐的,姐姐就當是妹妹為這幾日的疏忽告罪。”花氏一笑,抬手舉碗。


    隻見她雙手柔若無骨,端著一碗湯藥就像是托了塊重鐵一樣,沒端多高就顫顫巍巍地抖了一下,碗沿一斜。


    常樂心中警鈴大作,腦中猛地靈光一閃。


    ……這場景她見過!


    舊日紅火喜宴,也是這樣,她被身著喜服的男人死死摁在地上,一杯滾燙茶水撲麵揚在她臉上,她被灼燙得連聲慘叫,男子卻隻是神色冰冷地望著她。


    “常樂,你身為主母,本就該寬宏大度,日後楚兒入府,你若是再敢針對,我絕不饒你!”


    他身後,花楚兒楚楚可憐地攥著他的袖子,看向常樂的目光卻滿滿都是得逞的惡意。


    往事如昨!


    可常樂根本來不及多想,花氏捧著藥碗,唇邊漾起一星與常樂記憶裏如出一轍的笑意,眸光發亮。


    那藥碗一歪,眼看著滾燙的湯藥就要傾倒。


    常樂卻突然伸手,蒼白的指在碗側猛地一撐。


    湯藥瞬間轉向,白瓷的碗連帶著碗裏滾燙的湯藥向後一傾,整個兒地砸向了花氏那一張如花似玉的臉。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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