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裏看完絹帕上的字跡,良久不能言語。


    譚懷柯也不說什麽,讓沛兒去收拾柴堆,自己琢磨著食肆的新菜色,正熱火朝天地炒著雞塊,任他一個人在院裏坐著。


    待她炒熟了雞塊,蓋上鍋蓋燜煮的時候,耳畔突然傳來熟悉的數落:“你這買的雞不行啊,太嫩了,經不住燜的,一燜肉就要散了!”


    譚懷柯試探著問:“紮裏叔,你沒事吧?”


    紮裏拿過一旁的大勺,舀幾味佐料放進鍋裏,複又蓋上蓋子。


    他麵上瞧著沒什麽,隻是聲音有些啞:“多大的人了,能有什麽事?說清楚了也好,原來不過是我一廂情願。”


    譚懷柯遺憾道:“哎,兩情相悅最終落得如此收場,真是造化弄人。紮裏叔,你是怨她多一點,還是念她多一點?”


    “什麽怨啊念啊的,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麽。”


    “我已經是個寡婦了,怎麽就不懂了?”


    “你一個望門寡……算了不說這個了。”紮裏邊做菜邊說,“我真是喜歡她,喜歡到心坎裏,這輩子從沒見過如此特別的小娘子。不過我也知道,她剛開始就是想引誘我帶她走,想來也有幾分真心吧,我看不穿,但我甘願為她冒這個險。隻是失敗之後,到底是我有負於她,倘若她還想再逃離那裏,我也還是會想辦法帶她走。”


    譚懷柯點點頭,當真與山儀所料不差。


    紮裏愛也愛得熱烈,恨也恨得坦蕩,哪怕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也隻遵從自己的心意。


    譚懷柯道:“山儀想讓你去醫治傷腿,她說願意拿出自己的積蓄來償還你的情債。”


    紮裏嗤笑一聲:“你情我願的事,哪有什麽欠債,讓她往後不必為我這條腿自苦了。不若大娘子你先替我墊著診金藥錢,我去給你的食肆當廚子,迴頭拿我的工錢抵吧。”


    “好啊,太好了紮裏叔,你終於放下了。到時候我陪你去入笙醫館看最好的大夫,讓他老人家好好給你治一治。”還能試著說服人家去藥鋪坐診,一箭雙雕!


    “大娘子為我的事煞費苦心,這份人情還是要領的。”紮裏道,“就是以後柴禾我怕是無暇送了,這也沒關係,原本我就有個搭夥砍柴劈柴的同族,隻是先前我自己執意要去樂府跑腿……總之以後柴禾換他來送就是,食肆的柴禾也給包了。”


    “那真是再好沒有了。”譚懷柯簡直樂開了花,突然想到什麽,又道,“對了紮裏叔,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勞煩你。”


    “什麽事?”紮裏把做好的燜雞盛出來,撒上特調的香料。


    “你能把胡子剃了嗎?我想看看你長什麽樣。”到底有沒有山儀說的那般俊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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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大早,紮裏如約來到偏院,對著水盆剃了胡子。


    譚懷柯和沛兒抱臂在一旁看著,看得他都有點難為情了:“看什麽看。”


    沛兒掩著嘴悄悄評價:“確實還算俊朗呢。”


    譚懷柯忍不住笑:“那是,好歹是被樂伎山儀選中的情種。”


    刮完腮邊最後幾綹胡須,紮裏摸著自己光溜的下巴說:“當麵揭我瘡疤是吧?大娘子你能不能做個人?”


    “你不是放下了麽?”


    “放下歸放下,你總提起我不會傷心嗎?”


    “傷著傷著就好了,肯定比你的腿上容易好。”


    這麽吵嚷地去了入笙醫館,來得還算早,邱老大夫這一隊排了二十來個病患。


    紮裏伸長脖子看了看其他的大夫,說道:“我這腿傷又不是什麽疑難雜症,犯不著排神醫的隊,我看去那邊就挺好,看得還快些。”


    譚懷柯卻按住他:“不成,必須排這隊。”


    “為何?這多費事啊!”


    “你這腿折了這麽久,麵上瞧不出問題,可走路就是瘸著,還是要讓有經驗的大夫仔細診治一下。”見他還要再辯,譚懷柯抬手,“別說了,我出的診金,我說了算。”


    紮裏無法,隻能幹等了大半天,排到他時已經臨近晌午了。


    邱老大夫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鑠,中氣十足。


    他上下摸了摸紮裏的傷腿,反複地問:“疼不疼?這裏疼不疼?”


    紮裏搖頭,信心滿滿地說:“不疼,早就不疼了,我身體壯實,耐打得很,多半就是有些筋脈不通,開幾副藥吃吃或者敷敷就行。”


    邱老大夫“嘖”了一聲:“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


    紮裏不敢多嘴:“您說,您說。”


    邱老大夫皺眉道:“要我說啊,你這條腿來晚了。”


    “什麽叫來晚了?”譚懷柯嚇了一跳,“是……治不好了嗎?”


    “倒也不是治不好,但懷舊壞在他身子骨太過結實,長得快。”邱老大夫說,“當初沒有好好接骨,骨頭岔著長在了一起,反而壞了事。”


    “那要如何醫治?”譚懷柯問。


    “也簡單,把傷處再次敲折了,然後接好骨頭,讓他重新長迴去。”


    “……我還得挨頓打?”紮裏瞠目結舌,“那不治了!”


    “必須這麽治嗎?”譚懷柯也覺得有些殘忍,“能不能少受點罪?”


    “麻煩是麻煩了點,想這時候少受罪也可以放著不管,但用這個法子治好了,以後年紀大了才能真正少受罪。”邱老大夫說,“否則他老來站也站不穩,走也走不動,再想後悔也來不及了,你們自己打算去吧。”


    紮裏自己是不想治了,但譚懷柯還是勸服了他。


    食肆還指望著他當大廚呢,一天下來也要站上許久,與其落下病根不管,還不如早早治好了才踏實。


    如此想來,他們還是決定徹底醫好這條傷腿。


    借著商談敲腿和接骨事宜的機會,譚懷柯總算說出了自己的另一個來意:“邱老大夫,我是百草藥鋪的東家,想來問問您是否願意去我們藥鋪坐診?”


    邱老大夫給紮裏開著方子,在敲腿和接骨之前,他確實需要再調理一下經絡。


    聞言他頭都不抬:“不去。”


    譚懷柯鍥而不舍:“我們是誠心邀請您的,坐診費隨便您開,而且隻要您願意來,我們願意以最低的價錢給入笙醫館供藥,醫館每日的藥材花銷也不少吧,您看……”


    邱老大夫開好方子,抬頭不耐道:“說了不去就是不去,治病不是做生意,我平生最討厭與商賈打交道,趁早死了這份心吧。”


    話已至此,譚懷柯隻能無奈放棄。


    迴去的路上,紮裏拎著藥包冷嘲熱諷:“哎,可憐我又一次被小娘子給利用了。我說怎麽偏要我看那位名醫呢,原來還打著這個主意。”


    “對不住啊紮裏叔,我就是想試試看……”


    “太慘烈了,那老大夫真是迴絕得一點顏麵都不給啊,大娘子,遭人嫌棄了吧?”


    譚懷柯沮喪道:“紮裏叔,別揭我瘡疤了,求你做個人吧。”


    本來還想一箭三雕呢,可惜第三隻雕沒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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