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忙完迴去,譚懷柯翻看著藥鋪和布坊的賬簿木牘。


    藥鋪的賬目極為混亂,她一眼就看出了疏漏。單單帶迴來的這六卷中,就有好幾批采買的藥材不知所蹤,不在庫房,也沒賣掉,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譚懷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定是掌櫃的拿去別處倒賣中飽私囊了。


    不過三年前的那卷賬簿還是挺清晰的,也沒有貪錢做手腳的跡象,看筆跡仍是現任掌櫃的所記錄,興許這兩年他也是被譚禮盤剝之後迫不得已……譚懷柯決定再探探他的虛實,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布坊的賬明明白白,每個條目都清晰可查,就連譚安芙欠了多少布料錢都一目了然,找不出任何錯漏,譚懷柯看完卻忍不住歎息。


    沛兒煮上一壺茶,關切道:“大娘子今日疲累,該歇歇了。”


    “我不累。”譚懷柯拉著她坐下,“沛兒,你陪我去看了這兩間鋪子,覺得如何?”


    “鋪子?大娘子,我不懂這個……”沛兒局促地說。


    “就說說你看到什麽怎麽想的,隨便說。”譚懷柯鼓勵道,“這可關係到咱們這個小院以後的生計啊。”


    “好、好吧,我想想啊。”沛兒迴憶著白天看到的情況,說道,“我覺得藥鋪的掌櫃不幹事,好好的藥鋪,弄成現在這樣,肯定賺不到錢呀。大娘子當了東家,可要留個心眼,不能讓那掌櫃的把您的銀錢坑騙了。”


    “嗯,你說得對,我會留心的。”譚懷柯往茶壺裏搛了些枸杞,“還有呢?”


    “還有,我覺得布坊的生意做得挺好的,掌櫃的也很厲害,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生意還是不好……霽娘子上迴說這件布坊都快要關張了,是真的嗎?大娘子,有沒有什麽別的辦法?這麽好的布坊,關張就太可惜了。”


    茶湯飄散出幽幽香氣,讓人心虛寧靜下來。


    譚懷柯歎道:“雖然看上去藥鋪的經營更加糟糕,但實際上布坊的問題才更嚴重,恐怕織雲布坊真要關張了。”


    “啊?大娘子要放棄布坊生意了嗎?”


    “當然不是,隻是我手上僅有的這兩間鋪子,都需要大刀闊斧地變動。”譚懷柯分析,“藥鋪最大的問題是銀錢周轉不靈,中間有過斷層後,再沒有給它續上,導致坐診大夫都請不起,藥材的采買也成了問題,掌櫃的也不得不在歪門邪道上想點子。


    “若想重新盤活藥鋪也並不難,我們隻需要跟掌櫃的掰扯清楚,先填補上窟窿,而後一步步整頓就行。可布坊的問題不在於買賣本身,而在這間店鋪的選址上。”


    “選址?”沛兒不解,“那邊不是很繁華嗎?人來人往的,就是嘈雜了點……”


    “我查看了布坊近三年的賬目,兩年前那裏的生意都是很紅火的,就是從去歲開始走了下坡路。原先那條街的確是適合開布坊的,周圍還有胭脂鋪、首飾鋪和其他布坊,大家都是做小娘子的生意,一榮俱榮。但是後來郡裏改了響鈴街的布局,把食肆、酒肆和蘭英館挪了過來,這裏就不太合適了。


    “或許現任郡守原本是好心,覺得如此一來這條街巷會更加熱鬧,可惜事與願違。雖然蘭英館是胭脂鋪、首飾鋪和布坊的大主顧,但這門生意不可能隻做蘭英館的,街上若是魚龍混雜,常有醉漢或婟嫪惹是生非,良家娘子避之都唯恐不及,又怎會有閑心逛鋪子。(注:婟嫪,嫖客之意。)


    “今日我們恰好碰到有人鬧事,看杜掌櫃的應對,恐怕鋪子裏經常遭遇這樣的場麵,若非迫不得已,客人自是不願招惹麻煩上身的,漸漸地也就不願來鋪子裏采買了。”


    沛兒聽得連連點頭:“大娘子說得好有道理!那咱們布坊是要換地方開嗎?”


    譚懷柯舀出兩盞茶湯,遞給她一盞,說道:“是的,隔壁的胭脂鋪不是也剛換成茶樓了麽,咱們也得思變。近來我會去找找合適的鋪麵,將布坊搬走,這間鋪子可以改做糕餅鋪,或者食肆,我還沒有想好。”


    沛兒對自家大娘子滿心欽佩,品著清甜的茶湯說:“好,都聽大娘子的。”


    譚懷柯道:“你知道我為何與你說這些嗎?”


    “為何?”


    “因為你是我如今最為親近信任之人,沛兒,我有很多事想做,但在做成之前,會吃很多的苦,你還願意跟著我嗎?”


    “當然!能跟著大娘子,是沛兒此生最幸運的事了!我不怕吃苦的,再苦能有我阿翁打我罵我、把我賣給人牙子還苦嗎?”


    “既如此,從今日起,你要跟我學著盤賬。”譚懷柯道,“眼下我們隻有兩間蕭條鋪子,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人手不夠,本錢不足,所以必須打起精神來,否則稍有不慎就前功盡棄,屆時譚家和申屠家不會施以援手,隻會落井下石。”


    “大娘子,你是想做河西四郡的大商賈嗎?”沛兒眼中燃起鬥誌。


    “不。”譚懷柯搖了搖頭,“我要做大宣往來西境的皇商。”


    隻有到達這個高度,才有機會和能力為父兄報仇,替阿斕公主完成遺願,不再淪為別人隨意擺弄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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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紮裏給偏院送來了椽柴。


    譚懷柯終於能自己生火做飯了,盡管蓼媼對此頗有微詞,但又能奈她何。老夫人獨自支撐著整個申屠府,正忙著四處疏通關係,哪有閑工夫管偏院的家長裏短。


    趁此機會,譚懷柯好好過上了自己的日子。


    算上收來的佃租,兩間鋪子的微薄收益,還有出嫁時譚安豐莫名其妙送她的兩塊銀錠,她的手頭稍微富裕些了。


    然而開新鋪子的銀錢還差不少,這事急不得,譚懷柯打算先將百草藥鋪的經營整頓起來,多積累一些現銀再說。


    這般想著,她再度前往藥鋪,準備找掌櫃的好好聊聊。


    路過響鈴街的廣德典當行時,譚懷柯驀地一怔。


    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裏頭出來,不是別人,正是將她帶入陽關,收繳變賣了她所有隨身物件的人牙子。


    能夠證明她身份的過所恐怕早就無處可尋了,可阿斕公主送她的那個藍寶石珠串呢?很可能會被人牙子變賣給典當行。


    那是一件關乎和親的重要信物……


    有一瞬間,譚懷柯很想去這間典當行裏問問,是否收過那個藍寶石珠串。可轉念一想,和親一事遭逢劇變卻諱莫如深,也不知是否有人盯著各處動向,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還是等待時機成熟,她也有足夠的銀錢贖出那珠串時再做考慮吧。


    譚懷柯沒有多做停留,徑自朝百草藥鋪走去。


    此時有人與她擦肩而過,鼻端隱約嗅到一股淡淡的熏香氣味。待行出十餘步,譚懷柯驚覺轉身,卻再難尋到方才交錯之人。


    這熏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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