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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延森怔了一下,眼中神色幾變,卻依然沉默著。


    白墮看著他的眼睛,突然清醒過來,再說下去,自己的主意能不能成暫且不說,說不準往後溫慎的路子都得被自己堵死。


    是故他趁著最後一句話的氣勢,扭頭走了。


    迴去之後見了溫慎,對方打聽談得如何,他理直氣壯:「談崩了。」


    溫慎端著茶杯樂,「姨丈沒被你氣著吧?」


    他看熱鬧不嫌事大,入了口的茶水不穩,竟被嗆了一下,咳嗽了半天。


    白墮抄著手樂,「知道什麽叫現世報嗎?」他樂夠了,又去溫慎背上拍,手一落下去,才覺得溫慎似乎又清減了不少。


    這人自從來了北平,似乎便沒再胖過。


    北平的東西挺好吃的啊。


    他還沒琢磨明白呢,溫慎就叫停了他的動作,「天津衛傳來消息,說鋪子已經盤完了,程主編帶人送了塊匾,等著咱過去掛呢。」


    白墮沒想到事情會進展得如此順利,「那咱們什麽時候過去一趟?」


    溫慎點頭,「這就兩天吧,左右年家的事,也可能這麽快有眉目。」


    白墮深以為然,結果卻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第二天,年延森就把溫慎叫到了家裏去。


    其間細節不得而知,但是溫慎出來之後,直奔了酒坊,指揮著幾個夥計,把還在裏麵摘酒的白墮舉起來拋得老高。


    白墮蒙著一張臉去看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棚頂,再看著它驟然離自己遠去,起落了幾個來迴,才趁著間隙,疑惑地看溫慎。


    溫慎等眾人笑鬧夠了,才叫人把白墮放下,「我們的事成了。「


    「什麽事?」白墮沒聽明白。


    溫慎:「年家,兩相酬,是我們的了!」


    他慣來溫文,從來不曾把一句話說得如此興奮過!


    酒坊裏的天光從漆黑的壇堆上流下來,跟著他的話肆意炸開。無聲卻耀眼。


    白墮愣了好久,才從巨大的空茫中抽神迴來,問:「你說什麽?」


    「從今天起,兩相酬正式並到壺間醉,兩相酬的酒由我們釀,由我們賣,文書我都已經簽過了。」溫慎行了兩步到,到白墮跟前站定,「林掌櫃,兩相酬就跟著你姓林了!」


    酒坊的夥計們登時歡唿起來,扔東西的扔東西,摔衣服的摔衣服,他們一個個赤著上身,腱子肉冒著熱氣一樣,興奮得難以言喻。


    白墮依然沒敢相信,他頂著嘈雜的聲音,問:「你怎麽做到的?」


    溫慎被他逗樂了,「不是我,你得問你自己做了什麽。」


    有幾個親近地路過來打聽,「東家,你做了什麽啊?」


    「不會是去找他麻煩了吧?」


    這話問得委婉,暗地裏巴望著能聽到點什麽血腥的事,好解解心頭之氣,然而白墮隻是低頭笑了起來,他的主意奏效了。


    他做了什麽?


    他隻是讓年延森覺得,自己和溫慎之間,是有機可乘的。


    隻要有嫌隙,他便能重新拿迴自己失去的一切,包括心心念念的清水源,和清水源的禦泉貢。


    那些看似失去鬥誌的人,最怕的就是突然間,看到了希望。


    他已經無可失去了,不舍了一切,去博最後的生機。成王敗寇,以年延森的性子,日子長了,總能給他翻身的機會。


    「你都答應他什麽了?」白墮問。


    溫慎隨手拿出些錢來,遞過去給胡曉,交代:「這些天大家都辛苦,錢給給夥計們分了,下午就都歇了吧。」


    夥計們聽了,一蹦三尺高,嗷嗷叫著把胡曉圍了起來。


    溫慎則帶著白墮往外走,邊走邊說:「首先,兩相酬被收走的酒坊得到咱們手裏,其次,每年要給他些分紅。」


    白墮擰眉,「這是要給他股份?」


    他說著就有些要急,溫慎忙安撫他,「收夠收夠,可不就得給人家點什麽嗎?」


    「我沒那個心情養著他。」白墮扭頭就走。


    他不講道理,溫慎也不急,而是在他後麵跟著解釋:「你得這麽想,若不是借了糧食的東風,這兩相酬花多少錢,可都是吞並不了的。這個股份不多,我少拿此也……」


    「溫慎!」白墮猛然住腳迴身,溫慎險些沒撞上。


    「我是在在乎他占多少股份嗎?」他質問起來:「他大爺的,他一點股份就不應該占!他是什麽人你不知道?我逮著了機會,不一擊致命,還給他機會等他把氣喘勻了?」


    溫慎被訓得哭笑不得:「那是我姨丈,我總不能看他餓死街頭吧?」他放軟了語氣,露出幾分求饒的模樣。


    白墮勉強壓下脾氣,「錢,每個月我掏,壺間醉的事,你讓他少摻和。」


    「不是你往這方麵去引的嗎?」溫慎見他鬆了口,說話反倒有底氣了,「要不是你暗示了他還能卷土重來,他也不會拿這個做交換條件啊。」


    白墮心裏發虛,沒接話,轉身往出走。


    溫慎慢悠悠跟在他身後,「你還是聽我的吧,股份不給他,他鬧得更兇。」


    「放心個屁。」白墮低頭嘀咕。


    溫慎笑了起來:「無礙的,你我之間,總不至於被他算計著。來日方長,慢慢我會讓他安心養老的,有四哥在,你放心。」


    他話語輕輕,像是順口一說,可偏偏就是能讓安心。


    雖說白墮心裏的疑影沒散,卻也不再爭。


    幾天之後,沈知行砸了些錢,到底把兩相酬的酒坊弄到手。


    重新掛了匾,紅布揭開的那一刻,酒樓的老板、同行的掌櫃、過街的行人紛紛拱手相賀。


    「一家鋪子,三間酒坊,四壇招牌,林三爺,您這生意,夠瞧了!」


    「滿打滿算,您這也是開天辟地了啊!」


    白墮樂嗬嗬地同他們客氣:「哪得話,都仰仗各位捧著呢。」


    炮竹一聲聲炸開,帶出極熱鬧的喜慶來。


    溫家兄妹在後麵一點的位置站著,年延森也到場了,幾個人圍在一起聊天。


    有人就說:「這溫掌櫃當真是好氣魄好手段,您瞧瞧,人家才多大啊,已經站到四九城的塔尖上了。」


    溫慎故意賣年延森麵子,推辭:「都是姨丈的栽培,我一個小輩,哪敢托大。」


    他們便開起了玩笑,「年老這哪裏是栽培小輩,我看呐,是在栽培自己未來的女婿吧?」


    溫慎大大方方的笑著,也不應聲。..


    倒是年延森接了話:「等過些時日,事情再穩穩,我可就等著有人上門提親嘍。」


    他這一說完,人群立馬起哄起來。


    溫慎忙順勢接:「姨丈放心,慎兒不會讓姨丈失望的。」


    他們這邊的動靜大了,白墮那側的人也聽到了些,其中有好信兒的,便打聽:「林三爺,我瞧著那溫家大小姐也挺好的,您怎麽說休就給休了啊?」


    「說句不尊敬的,這要是換了我,那天天對著溫大小姐,都得留口水。」


    白墮有心打住他們的話頭,便嚴肅起來:「你還是尊敬些吧。」


    那人悻悻的,不敢再多說了,先前的人卻沒打算放棄,「您到底是怎麽想的啊?」


    白墮擰不過他,猶豫了一下,才說:「我喜歡的人在橋邊等著我呢,她如果看到我牽


    著別的女人去找她的話,是會哭的。」


    這句話被他講得極盡溫柔又認真,一群等著挖些談資的大老爺們沒得著趣兒,嫌棄得直噓幾聲。


    白墮樂嗬嗬地請大家進去喝開門酒,所有人美滋滋地往裏去的當口,他卻突然瞧到了小策。


    小策也正好看到了他,就往他身邊擠,「老大,三太太的長壽香,您別忘了去請。」


    林三夫人快要過生辰了,這事之前小策提過一嘴,今天找過來,許是怕自己又忘了。


    白墮幹脆吩咐:「一會兒這邊完事兒了,你陪我一起去吧。」


    小策點了頭,便同他一起招唿起了客人。


    迎來送往忙了一小天,日頭眼看就要偏西的時候,小策硬拽著他廟裏去。


    白墮匆匆和溫慎打了聲招唿,請了香迴來,夜色已經很重了。


    小策一路不說話,乖巧又沉默。


    白墮第一覺得,他似乎是哪裏同以前不一樣,就在他想打趣兩句時候,小策突然開口說:「老大,我想迴貴州去。」


    「好好的怎麽突然說這個?」白墮詫異萬分,隨即又想到了一種可能,「在家裏可是有誰欺負你了?」


    小策抬頭樂了,「哪能啊。」


    白墮信任他,林家大小事情都倚仗著他,加上他又慣會做人辦事,哪裏有人會欺負他?


    「好好的,為什麽突然要迴去啊?」白墮怎麽也想不通。


    這迴小策不說話了。


    白墮等不到迴答,就有些急了,「不是,你迴去能幹嘛啊?」


    小策:「種地!」


    「放屁!」白墮橫了他一句,接著往林家的方向走,「要種地我在城郊給你買一塊,想怎麽種就怎麽種,迴貴州做什麽。」


    小策慢慢的跟著他,不說話。


    白墮走著走著就有些慌,這孩子在林止月身邊時間長了,心思又重,自己平時也太疏忽他了,正自責的時候,小策突然問:「您覺得二爺是好人嗎?」


    二爺,問得林止月。


    白墮沒有立刻迴答,他放慢了腳步,刻意等小策追上來,才搖頭。


    小策看到了,又問:「他做錯什麽了呢?」


    這不廢話嗎?


    林止月做的事,樁樁件件,哪有一件是對的?


    白墮心裏拱著火,可他也知道,眼下不能跟小策急,是故沒說話。


    小策像是看明白了一樣,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隻是想讓禦泉貢成為這四九城裏,最貴的酒罷了。老大你沒迴來之前,二爺已經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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