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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寮無甚生意,裏麵隻坐了一個人,正是之前在老夫人院裏見的於訪南。


    小孩子到了地方便匆匆跑了,白墮見狀,不由問:「你花錢顧他了?」


    於訪南起身走過來,溫溫和和地笑了:「家中隨從聽聞小酒神在城中四處問路,是使了些錢,好讓我可以見上你一麵。」


    他個頭不高,眉目柔和,第一眼看,甚至會讓人覺得有些瘦弱。


    兩人站得近,白墮從對方身上聞到了淡淡的***味。


    他不自覺地鎖眉,於訪南馬上便察覺了,認真地解釋:「我剛從煙館裏出來,那是付爺的買賣,交給我照顧著。」


    「你家那麽有錢,還用替付紹桐做這些?」白墮不解。


    於訪南苦笑了一下,旋即岔開話題,「小酒神可是有賣身契在溫家?我可以替你贖迴來,你到不到我們於家來,都無甚關係,總得讓我知道你是自由的才好。」


    他越說,貼得越近,白墮不得不避開些,擰眉直言:「我最討厭大煙味兒,你離我遠點兒。」


    於訪南悻悻:「那你同我交個朋友,也總是好的。」


    「我暫時是不會離開泰永德的,」白墮直接相告:「就算離開,也不會改投他家了。」


    他說完,轉身牽馬要走。


    於訪南幾步追上來,柔細的手搭在白墮的腕子上,「我可以資助你另開一家酒坊的,隻要你願意。」


    大街上往來的行人像是覺出了什麽,都有意無意地看向他倆,眼神揶揄又曖昧。


    白墮被看得十分不自在,話都沒迴,上馬揚鞭走了。


    許是老天爺瞧不下去他再這麽瞎逛了,轉角出來之後,他一眼就看到了慕頂商行的招牌,還有剛從門裏走出來的溫慎。


    溫慎手裏提著箱子,裏麵裝的應該就是尾款。沈知行方才還說收錢多難多難,看來真是低估這人了。


    「東家!」白墮從馬上下來,幾步到了他身邊。


    溫慎眉間一緊,問:「酒坊出什麽事了?」


    白墮見他誤會了,連連擺手,「沒沒沒,是我、是我……」話說到一半,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溫慎也是騎馬過來的,他到路邊馬樁上,把韁繩解開,白墮很自覺地就牽了過來。


    「你有事求我?」溫少爺顯然不太適應他這麽恭敬。


    白墮又連連搖頭,最後把心一橫,問:「你之前和我打聽過林止遙,東家,你們是朋友啊?」


    溫慎沒說話,眼神直直地落在他身上,奇怪當中,又夾雜著一些戒備。


    「不是,你別誤會。」白墮看出來了,忙解釋:「我聽說林三少爺為人清冷,性子又傲,他沒什麽朋友的。」


    溫慎的神色慢慢地鬆了下去,他信步向前,邊走邊說:「這世上有一種朋友,是神交在前,謀麵在後的。」


    「啊?」白墮跟上去,他聽懂了溫慎的意思,卻不大敢相信。


    溫慎不答反問:「你怎麽會突然問這個?我記得之前,你很瞧不上他的。」


    白墮想了想,把從沈知行那知道的事情和盤托了出來,最後又刻意解釋:「我屬實是沒想到東家還做過這樣的義舉,心裏佩服,才來打聽的。」


    「你昨天晚上不還對我頗有芥蒂嗎?」溫慎倒沒露出對沈知行的不滿,反而擠兌白墮時多了半分戲謔。


    心思被人戳穿了,白墮搓了搓鼻子,很是尷尬,「遇著一個為了錢,隨時可以把我賣了的東家,我心裏不舒坦也正常吧?」


    溫慎住腳轉身,長長地歎一口氣,他清潤的雙眸垂下,視線落在兩人之間的路磚上,好半天,才像下定決心似的說:「父親走得倉促,泰永德的擔


    子是突然壓到我肩上的。一家老小指著我吃,酒坊上下的夥計指著我喝,溫家、劍沽、泰永德,這些所有東西加在一起,別說是你,如果需要,我連自己都舍得出去。」


    說到這,他抬起眼睛,滿目的誠懇磊落,「如果你不能接受,可以選擇離開,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擔待我一些的。」


    他很少會有這種坦然示弱的時候。


    不在其位,不知其苦。白墮的眼底滑過一絲動容,雖然不認同,但到底還是理解他為什麽會那麽做了。


    溫慎趁熱打鐵:「不論我的舌頭能不能治好,我都希望你可以留下來。你隻安心釀酒就好,其他的一切我去解決。泰永德的招牌,一個人是背不起來的,父親尚且要依靠酒坊裏的各位師傅,更何況是我呢。」


    自己的東家坦誠到這個地步,說不感動是假的,白墮到此才算有半分明白,那些為了知遇之恩,甘願赴湯蹈火的人在想什麽了。


    他持著馬韁的手向下一抖,韁繩的末尾輕易地落進了他的掌心,而後少年抬眸:「那我先幫你背著,這招牌砸不了。」


    君子一諾,意氣貫秋。


    溫慎笑著施了謝禮,兩人上馬,不緊不慢地往迴趕。.


    路上兩人聊爺,白墮正好順便把糧食發黴的前因後果同溫慎講了一遍。


    溫東家打馬走在前麵,白墮看不到他是什麽表情,隻聽他說:「這事你先不要叫別人知道。」


    這都快成慣例了,整個酒坊還有誰不知道啊……


    溫慎像是猜到了白墮的想法一樣,又接著說:「不要叫小紓,還有酒坊裏各道工序管事的師傅們知道,沈先生也不行,更不能讓母親知道了。」


    「東家是要替他瞞著?」白墮嘖了一聲,「這不是等於養虎為患嗎?」


    溫慎勒住了馬韁,等他並排上來,才說:「父親已經不在了,我在這世上的親人就剩下這幾個,惕兒還小,我作哥哥的,總要替他擔著些。」


    他像是有萬般濁氣在胸,卻連一口長氣都歎不出來,最後也隻是側過臉,感慨著:「你要是有一天,也突然失去了自己從小最仰仗、最敬佩的人,大約就可以明白我的想法了。」


    白墮的瞳孔驀地一緊,他逃似的低下頭,沒有接話。


    溫慎的視線往他那邊輕掃了一下,旋即雙腿一夾,促馬跑了起來。白墮跟上他,一路迴了酒坊。


    窖池裏的夥計們還在忙著,不少人都迴來上工了,所以白墮隻趕上了個末尾。


    最後一口窖還差個頂子,有夥計提著泥往上送,有夥計站在上麵往裏抹。


    讓白墮頗為意外的是爺竟然也在。他穿得十分周正,綢緞褂、底涼靴,袖子向上卷起半截。身上的傷還沒好,但手底下居然沒閑著,正拿酒糟和著窖泥。


    白墮心下不解,偷偷跟旁邊的人打聽。二子衝他擠眉弄眼,悄聲說:「說是要過來曆練曆練,誰知道他那葫蘆裏到底賣得是什麽藥啊。」


    屋子裏安靜得出奇,跟從前幹活時的熱絡比起來,眼下前簡直可以凍死人。


    白墮知道那天付紹桐的兵來,沒告假的夥計都挨了拳腳,眼下這些人對溫惕含著埋怨,卻誰也不敢明說。


    李平夏表麵上樂嗬嗬地爺講封泥怎麽做才算上乘,不一會兒溫惕轉到西邊去看窖頂,他又忍不住唉聲歎氣,小聲自語:「東家若是再不管管,我怕是要呆不下去了。」


    「不至於吧?」白墮把用剩下酒糟倒迴桶裏,抽空抬頭看了他一眼。


    李平夏把他拉遠了些,「兩位少爺都是十歲起,就跟著老爺學釀酒的,爺嬌貴,每次都隻學兩天,就被老夫人拉迴去躲清閑了。」


    他越說越是發愁,可白墮卻越聽越


    是糊塗:「那不正好嗎?」


    「沒你想的那麽簡單啊。」李平夏滄桑著,不想再說了。


    剩下的都是些雜活,但他為人從不端架子,兩人一起迴去忙活了起來。


    「按日子算,這幾窖酒應該是吧?」白墮嫌氣氛太僵,故意找話:「正好趕上中秋了。」


    李平夏搖頭:「初十赤水那邊新酒要出,我得趕迴去。這邊晚一天,十六出。」


    正說著,溫惕從後邊吆喝了一聲:「大師傅,這邊封完了。」他邊說邊把手上的泥水抹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李平夏過去掃了一圈,看起來頗為滿意,指著酒窖給溫惕講:爺,你看封層,表麵既平又滑,水分適中,這樣幹了以後才不會裂。」


    見溫惕點頭之後,才吩咐夥計們:「行了,這差不多了,散了吧。」


    也是合該下工的時辰了,眾人點頭應是,不巧老夫人卻由一對兒女陪著,走了進來。


    門剛關上,眾人還來不及見禮,老夫人一眼就注意到爺身上的髒汙,臉色頓時難看起來,「讓跟著你來是去學東西的,」她質問李平夏:「你怎麽還拿少爺當起了用人呢?」


    這不是推脫辯解的事,李平夏很是為難,他看向溫惕,希望對方能主動解釋兩句,但溫惕卻像沒注意到一樣,徑自迴了老夫人身邊,乖巧地問:「母親,您怎麽來了?」


    這下事情如同被坐實了,老夫人惡狠狠地剜了大師傅一眼:「以下欺上,是要遭報應的。」


    說完,她的眼神著意轉了大半圈,最後意有所指地落在了白墮身上。


    白墮念及之前東家的囑咐,有意避其鋒芒,所以錯開眼神,沒搭理她。


    「現在知道心虛了?」老夫人冷哼一聲,「老身之前就覺得奇怪,一個夥計怎麽能膽大包天到你這種地步?今天才知道,你原來是位聲名赫赫的主啊。那我就又想不明白了,小酒神這麽大能耐的人,賴在我們溫家不走,到底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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