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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溫慎一直沒有什麽事情來找他。


    黔陽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赤水那邊也需要人,溫慎來迴奔波,根本沒有時間。


    白墮在泰永德的日子近乎混吃等死,派上的用場還沒有鈴鐺大。


    鈴鐺通過糧倉的伍老頭,慢慢地認識了酒坊裏的不少人,開始跟著學學東西。


    而白墮每天一個人守在窖池,除了打過一架的黑夥計二子,其他一個都不認識。


    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從最開始的不屑嘲弄,慢慢也變成了理所當然。


    所有人都習慣了他的存在,卻依然沒誰瞧得起他。


    日子混到七月底的時候,滿大街的大帽兵一手拿著一把剪刀,見了人,二話不說,上去就先把辮子減掉。


    溫慎、溫惕兩兄弟一早就短發,倒沒什麽影響,可憐酒坊裏有幾個守舊的,卻沒能幸免,其餘的自然跟著人心惶惶。


    晚上迴去睡覺的時候,白墮不由分說,拿起剪刀把鈴鐺的辮子也剪了。


    鈴鐺哇哇大哭:“我娘知道了,會跑進夢裏來罵我的!”


    “我剪的,你讓她來罵我。”白墮手裏拿著鈴鐺的瓜皮帽,終於明白這小孩兒為什麽要天天帶著它了。


    原本他前邊的頭發並沒有剃光,是直接梳到後麵去的。


    白墮奇怪:“你這頭發是一直沒剃過啊?”


    “我……”鈴鐺支吾了一會兒,突然發起脾氣來:“我命賤,從小就沒有爹娘,連剃頭這種事都沒人管,不行嗎!”


    他邊說邊哭,要死要活,白墮為數不多的同情心很快用沒了,他被煩得不行,從褥子底下摸出個小銅鈴,扔了過去。


    “賠你的。”這東西白墮買了很久了,卻一直沒機會給他。


    鈴鐺終於不哭了,他抓緊了小銅鈴,吸著鼻子,“我明要去跟王師傅學驗曲呢,怎麽見人啊……”


    白墮心裏咯噔一下,這時間過得也太快了,上次溫紓踩的曲,現在已經發酵好了。


    泰永德的新酒,要出窖了。


    第二天鈴鐺再迴來的時候,不但不覺得頭發難看了,反倒笑得比平常還開心:“王師傅的辮子也被大兵剪了!我倆現在算難兄難弟,他對我可好了。”


    他邊說邊撲騰,從身上掉下些黃色的渣來。


    白墮推了他一下,“你離我遠點。”


    “嫌棄什麽啊?”鈴鐺樂嗬嗬地撿起一塊來,得意地說:“這叫黃曲,發酵得最好的,就是得是這個樣子。我今天和王師傅一起碎了不少,明天就要往酒窖裏頭下了。”


    “哦,是嗎?這原是這樣啊,真長見識了。”白墮笑吟吟地看著他。


    “忘了您懂得多了,”鈴鐺粘上來,“您看看,王師傅說得對不對?”


    “人家都說好了,還有什麽對不對的……”白墮順手把酒曲接過來,在手上攆了一下,突然就頓住了。


    他起身推開鈴鐺,把酒曲放進嘴裏嚐了嚐,然後呸了出來。


    “這是怎麽迴事呢?”白墮盯著自己的手指,左思右想,驀地問:“上次製曲買的那批糧用完了嗎?”


    鈴鐺:“沒有。”


    “走,去看看。”白墮起身。


    鈴鐺攔住他:“看什麽啊,最後剩下幾麻袋,早被五少爺派人拉走了。”


    給酒坊進的糧應該算是公物,要入帳的,白墮不解:“憑什麽?”


    “您說憑什麽?”鈴鐺坐迴去,蕩著雙腳,“憑這是他家唄。”


    白墮一早就懷疑那些小麥有問題,現在這個局麵,查又無處查,正為難呢,鈴鐺那邊又說:“五少爺說反正用不了,就拿到後院磨麵粉去了。”


    白墮的心這下算是徹底涼了。


    “那咱上夥房轉轉去吧。”他死馬當活馬醫,和鈴鐺一起出了門。


    夥房這會兒早沒人了,大門外邊掛了鎖,鈴鐺站在門邊上嫌棄他:“您大晚上的,這是抽什麽風啊?”


    在夥房幫廚的於嬸趕巧出來潑洗/腳水,看到人影,吆喝了一聲:“哪個站那呢?”


    鈴鐺跑過去,甜笑著:“嬸子,是我。我餓了,想來尋個饃吃吃。”


    “是你啊,”於嬸安下心來,“等著啊。”


    她折迴屋,拿了鑰匙,走到夥房門口,還笑著跟白墮打了招唿:“鈴鐺年紀小,是得多吃些。”


    “麻煩您了。”白墮應著。


    三人進了夥房,於嬸從櫃子裏拿出兩個饅頭遞給鈴鐺。


    白墮趁機問:“嬸子,這饃是上次五少爺送來的那些麵蒸的嗎?”


    “麵?什麽麵?”於嬸滿臉疑惑。


    白墮:“五月製完曲之後,五少爺不是送來過幾袋小麥嗎?”


    “那個啊,”於嬸終於想了起來,她看看左右無人,便湊近了,神秘兮兮地說:“當時送過來沒人管,天氣又熱,不知道怎麽搞的,沒幾天那些糧就全都發黴了。夥房管事的李大狀怕挨罵,就偷偷讓人給埋了。”


    “您知道埋哪了嗎?”白墮急著問。


    於嬸:“酒坊外的林子啊。”


    白墮聽完,拉著鈴鐺就跑,直衝進林子後,低頭一寸一寸地找,終於在天快泛白的時候,找到了一塊像是被人挖開過的地方。


    白墮挑了根稍粗些的樹枝,拿著當鍬開始挖。


    鈴鐺也不好幹站著,邊幫忙邊問:“您這一晚上到底要幹什麽啊?給個準信兒行不行?糧食發黴了就發黴了唄,發黴了也是在它變成酒曲之後發黴的啊……”


    “不是,”白墮抽空看了他一眼,“我記得那些糧食運來之前,溫紓她們已經開始踩曲了。也就是說溫惕後買的這些,是隔了些日子才用的。如果是在這期間,糧食就已經發黴了呢?”


    鈴鐺:“那幹活的人不就發現了嗎?”


    “發現不了,”白墮已經挖到了麻袋片,“製曲之前,小麥要被打碎,幾十袋糧食一起倒出來,如果黴變沒有特別嚴重,不會有人發現的。”


    說著,他一把將麻袋從地裏扯了出來。


    酸臭味四散,很快衝進鼻腔,麻袋上不斷滲出黑水,白墮像是看不到一樣,用力一撕。


    裏麵的小麥已經馬上要爛沒了,亂糟糟的,像棉絮一樣。


    鈴鐺更是不嫌髒,他拿起樹枝在裏麵捅了捅,“這……這能看出什麽來啊?”


    白墮:“看不出來。”


    鈴鐺甩手就把小樹枝扔了,“那您費這勁幹嘛啊?”


    “我看不出來,你也看不出來,但是總有行家能看出來。”白墮把東西放迴去,又把土培好,“這是證據。”


    鈴鐺袖手站著,說風涼話:“等您找到行家,那曲都下到窖裏頭了。”


    白墮一頓:“確定明天就要下了?”


    “準確些說,”鈴鐺指了指天邊馬上就要升起來的太陽,“是今天。”


    白墮猛地爬起來,“你先迴去吧!”他邊跑邊說。


    “東家沒在家!”鈴鐺在他背後喊。


    白墮顧不上答話,跑迴酒坊,衝進後院,七拐八拐進了溫紓的院子。


    這院裏有個小二樓,他並不知道溫紓到底睡在哪一間,現在也不是猶豫的時候,白墮見院牆邊搭著幾根竹竿,二話不說,上去一腳給踹倒了。


    竹竿滾落,正砸在中央那棵長勢不好的西府海棠上,嘩啦啦帶起一片響動。


    很快,溫紓就從二摟的窗子裏翻了下來。


    她穿著白色的洋裙睡衣,光著腳,腳踝和纖細的小腿露在外麵,一雙眼睛全是清戾警覺,看不出半分睡意。


    “是我。”白墮先開了口。


    幾乎是在一瞬間,溫紓整個人就柔和了下來,她彎起好看的眼睛,一把拉住白墮,問:“你怎麽來了?”


    白墮看著她光腳站在冰涼的地上,下意識帶著她往屋裏走,“你有辦法阻止一會兒下曲的事嗎?”


    “女孩子住的地方,是不能隨便進的。”就在他剛要跨過門檻的時候,溫紓笑著攔了他一句。


    白墮:“溫紓,我在說正事。”


    “不是正事你就不會來找我了。”溫紓失望地歎了口氣,才問:“為什麽啊?”


    “之前製曲的那些小麥發黴了,”白墮自己站在門邊上,卻把溫紓推/進屋裏,“大曲一下,這五窖酒就全毀了。”


    溫紓不免奇怪:“你怎麽發現的?我昨天才去看過,大曲發得非常好,黃燦燦的一片。”


    “來不急解釋了,天馬上亮了,你有沒有辦法阻止?”白墮問。


    溫紓按住他的手,示意他緩緩,“這是惕兒第一次操辦的事情,母親極為看重,還說出酒那天,要請家裏的叔伯們都來壓陣呢。眼下四哥不在,我說話未必管用。”


    白墮:“管不管用你也要去說,不管鬧出多大的動靜,都必須阻止他們。”


    溫紓捏著自己的手指,沒有答話。


    白墮想不通,為什麽這麽大的事,她竟然是這副漫不經心的態度。


    溫紓大約是猜出了他的疑問,便語重心長起來:“其實這件事放任不管,對我們來說才是好事。”


    “你說什麽?”白墮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溫紓:“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最後酒釀糟了,那就是惕兒的責任,母親偏袒了惕兒那麽多年,也是時候讓他吃點虧了。到時候叔伯們都在,母親丟了麵子,以後才不會繼續那樣驕縱他。”


    “五穀精、日月華,這五窖酒我看了三個月,絕不能讓任何人糟蹋了它。”白墮深吸一口氣,聲音也跟著冷了下去:“你不管,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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