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楊鴻闕完成每日的引氣入體,算上今天,他已經打通了七條經脈,再差最後一條,就達到了修行的最低標準。


    像往日一樣踏出房間,剛想招唿戚婆婆和小年過來吃早飯,就看見院子裏多了一對陌生男女,女子與戚婆婆笑著交流著,戚拾年則在戚婆婆身後好奇打量著,在看見楊鴻闕後跑到了後者身後,攥住他的袖子。


    男子約摸三十歲,女子瞧不清歲數,隻覺不似凡間煙火氣養育出的人兒,反倒有那天人之姿。


    那男子聽見動靜迴頭望來,一對深潭似的眸子瞧不出半點波動,看的楊鴻闕毛骨悚然。倒是一旁的女子猶豫著出聲:“闕兒?”


    楊鴻闕這時也反應過來,試探著問道:“爹,娘?”


    女子頓時潸然淚下,快步走向楊鴻闕,將他抱住,“我的乖闕兒,娘對不起你……”


    期待了那麽久的母子重逢,楊鴻闕卻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感動,既沒有痛哭流涕,也沒有思念泛濫成河,就好像是兩個互不相識的人見了麵,平淡的打了一聲招唿,僅是因為對方也對自己微笑了的些許愉悅。


    楊鴻闕張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


    無法認同,無法把他們當做父母。


    這種強烈的陌生感在不遠處男子冷若冰霜的表情中持續上漲,楊鴻闕咬咬牙,推開了抱住自己的美貌女子,在對方疑惑的眼光裏硬著頭皮解釋道:“抱歉……我,我不習慣。”


    女子抹抹眼角的淚水,溫婉笑道:“沒事,我們從小就沒照顧過你,自然也就不親近,這些年苦了你了,我能理解。”


    “說起來還沒介紹過自己,”女子招招手示意男子過來,柔聲道:“他叫江清,是你的父親,我叫楊君月。”


    男子,即江清微微頷首,算是肯定了楊君月的說法。


    他開了口,聲音同外貌一般冷冽,“和我迴家。”


    “迴家……?”


    戚拾年似乎意識到不對勁,輕輕拽拽楊鴻闕的衣袖,小聲問道:“可這裏就是小鳥的家啊?”


    楊鴻闕聞聲彎腰低聲安慰道:“沒事的,我們會在一起的。”


    似乎聽見了楊鴻闕的低語,江清繼續道:“他們留在這,你隨我走。”


    隨即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或者說,你要他們死了再走的話我倒也不介意出手。”


    “你——!”


    楊鴻闕一咬牙,鼓起勇氣拒絕了這個充斥著危險感的男人:“抱歉,我沒那個福氣做你的兒子,請迴吧,就當我們不曾見過。”


    他很清楚,修行和戚家婆孫誰更重要。


    “我說,跟我走,別讓我說第三次。”


    江清眯了眯眼,一股無法抵禦的威壓從其身上蔓延開,卻隻作用於楊鴻闕一人身上,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不得不單膝跪地靠戚拾年的攙扶才得以穩住身形。


    但他仍舊死咬著牙不鬆口。


    “阿清你別這樣,會嚇到孩子的。”


    楊君月滿目心疼,一揮手解掉威壓後將楊鴻闕扶起,柔聲勸導,“闕兒,你是注定要踏上修行路的,之前的日子我們沒有陪在你身邊我很抱歉,但我們也有自己的苦衷,你要相信,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仙凡有別,我很感謝戚家對你的照顧,但我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你終究要離開他們。”


    楊鴻闕算是知道了他們打定主意要分開他與戚家婆孫,於是他無動於衷,低垂著眉眼近乎懇求道:“仙凡有別,我隻是姓楊的一介凡人,和高高在上的江家沒有任何關係,放過我吧。”


    楊君月憐惜地看著楊鴻闕,和藹卻不容置疑地說:“闕兒,娘什麽都能答應你,唯獨這點不行,你要知道,凡人是最脆弱不過了的,唯有成為修士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難道你希望自己終身都隻是一介保護不了他人的廢物?”


    楊鴻闕沒有說話。


    這句話如刺刀一般精準紮進了楊鴻闕的心裏最柔軟的地方。是的,他最痛恨的就是自己的弱小,如果足夠強大,他就能保護好戚婆婆和戚拾年,可如果獲得這樣能力的代價是失去他們,那他變強大了又有什麽用呢?


    見楊鴻闕有些意動,楊君月打蛇隨棍上道:“如果你是擔心戚家婆孫的話,我可以派人在這裏保護他們,知道你有能力保護他們,就把他們接過來,如何?”


    楊鴻闕猶豫了一下,“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把他們接走?”


    “因為這樣相當於向所有人宣布你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他們就會利用這個弱點要你的命。”


    “可在這裏也……”


    “相信娘好嗎?”


    楊君月打斷了他的話,屈下身對著楊鴻闕伸出了手,“我一定會保護好他們的。”


    見楊鴻闕還是猶豫不定,江清似乎不耐煩了,冷哼一聲:“需要我來幫你殺掉他們?”


    這次楊君月沒有出聲,顯然默認了丈夫話語的真實性。


    該死。


    楊鴻闕咬咬牙,“我跟你們走。但有一件事要答應我,必須保護好他們。”


    “一定。”


    楊君月的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她輕柔握住楊鴻闕的手,把他拉向自己。


    楊鴻闕本來任由她拉動自己,另一隻手的袖口卻傳來拉扯感,他迴頭一看,是戚拾年。


    戚拾年的眼裏淚水打著轉,“小鳥,你要走嗎?”


    楊鴻闕抿抿嘴唇,抬起手摸摸戚拾年的頭,“我隻是去學習怎樣變強,等我能夠保護好你和婆婆我就迴來,到時候我們就像以前說好的那樣,開一家小茶館,你就負責給我幫忙,我每天都給你煮麵,還加好多好多的花生,好不好?”


    “你還會迴來嗎?”


    “我一定會迴來的,你一定要等著我,我會保護你的。”


    戚拾年抹著眼淚,仍然不舍得鬆開。


    楊鴻闕歎了口氣,躊躇了一下,轉頭對著一旁等待的楊君月道:“你們能不能出去等等,我想和他們告別一下,很快就好。”


    楊君月拉起江清的手走向門外,微笑著迴答道:“多久都行的。”


    等兩人踏過門檻順手把門帶上,楊鴻闕兀地一把抱住了佝僂著身子的戚婆婆,將頭埋在了她的肩膀處。


    “婆婆,我不想走。”


    他甕聲甕氣地說。


    戚婆婆迴抱住他,柔聲安慰道:“婆婆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我也沒讀過書,不懂什麽大道理。但婆婆知道,你的父母雖然對不起你,他們仍是愛你的,你要相信這一點,他們總是對你好的,跟著他們去好好生活吧,別放不下我們,我和小年就在這等著你迴來。”


    楊鴻闕用力點點頭,從戚婆婆的懷抱裏起身,半蹲著平視抹著眼淚的戚拾年的眼睛,“年年兒,我一定會迴來的,答應我照顧好婆婆,照顧好自己,好嗎?”


    戚拾年見楊鴻闕下定了離開的決心,明白自己的挽留沒有意義,隻得哭著點點頭,戀戀不舍地鬆開了手裏緊握著的袖口。


    “真乖。”


    楊鴻闕直起身子,橫過手臂擦了擦濕潤的眼眶,深深看了兩人最後一眼,仿佛要把他們的模樣刻在腦海裏,精確到每一根發絲。


    他轉過身,緩緩向門口走去,戚拾年再也忍不住,大聲哭泣著跑進了屋子,楊鴻闕的心被哭聲緊緊揪住,但仍然堅定的邁向前。


    手停在了粗糙的木門前,隻要推開這扇曾推開過無數次的門,他就再都迴不了頭了。


    沒有後退可言,他再也不想因為弱小而無力保護自己重要的人了。


    手指稍稍用力,隨著令人牙酸的轉動聲,門緩緩打開,而以往素未謀麵的父母就在那等著他。


    “走吧。”


    楊君月召出一柄劍,捏了個法訣,長劍迅速變大,足以站下兩個人。她扶著楊鴻闕躍上去,自己也輕巧踏上,她迴頭對著自己丈夫微笑一聲,“那就留下你斷後了,我就帶著闕兒先走了。”


    “斷後這種事,我已經熟能生巧了。”


    兩人對視一眼,江清點點頭算是接受了安排,但是他的語氣總讓楊鴻闕覺得不舒服。


    平靜過頭了,仿佛沒什麽能讓他的情緒出現起伏。


    不過這和他沒關係,隻要戚婆婆和年年兒沒事就好。


    “當然,我最了解你的處事風格了。”


    楊君月溫柔笑笑,掐了另一個法訣,長劍緩緩升起,楊鴻闕緊張地抓住她的衣角,她將她的兒子摟在懷裏,馭著劍離開了這裏。


    江清目送著母子兩人漸漸消失,古井無波的眼眸掠過一絲狠辣。


    “江蘭,把戚家婆孫殺了,別留下任何和我透印穀有關的痕跡。”


    吩咐完之後,他看了一眼走進破舊茅草屋的戚婆婆,毫不脫泥帶水地轉身離開。


    他不會允許自己的繼承者有這樣一個致命弱點,他必須將其扼殺。


    隻不過兩個凡人而已,那個孩子將來會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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