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死了人?怎麽會……”


    聽聞鄭夫子出事,謝鬆便坐不住了。


    家中其他人何嚐不是如此?


    此時此刻,過年的興致已經全無。


    一家人憂心忡忡,心裏疑問一個接著一個:鄭大夫向來醫術高明,怎的突然治死了人?身為學徒的謝鬆會不會受連累?


    奈何傳消息的人也是一問三不知。隻道是從鎮上趕集迴來時見永濟堂被裏三層外三層圍著,看見鄭大夫被幾個兇神惡煞的衙役押走,隱約聽人提了一嘴是治死了人。


    “……再多的俺就不知道了。”被謝鬆緊抓著不放的薛三撓了撓頭,“聽說鬆哥兒在永濟堂幹活,俺想著趕緊來說一聲。”


    盡管沒帶來太多有用信息,一家人依舊千恩萬謝,劉氏連忙捧了一捧飴糖出來:“今天這事多謝薛三哥。這是鬆哥兒才從鎮上帶迴來的,迴去給孩子們甜甜嘴。”


    不同於廉價飴糖,劉氏送出的這些隻看包裝就不一般。薛三不料來傳句話還得了這樣“貴重”的謝禮,本能地就要推辭,但想到家裏的幾個孩子,終究還是接過了。


    過意不去的他臨走之前連連打包票:“……年關不便,俺家就有租來的牛車,你們什麽時候想去鎮上都可以找俺。”


    人是走了,問題卻留了下來。


    難得一家人團聚,卻聞知這樣一樁禍事。臨近年關死了人,這都是什麽事啊!


    謝鬆急切的聲音打破了凝固的氛圍:“爹、娘,這事有蹊蹺,我得趕緊到鎮上問個明白。鄭大夫他不是那樣的人……”


    劉氏哪裏肯讓他去!


    鄭大夫究竟為何治死了人,她是糊裏糊塗,可死了人就是一樁大事。沒聽永濟堂都被封了嗎?她如今隻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謝鬆才好,豈容他刷存在感。


    “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哪裏都不許去,先瞧瞧後麵幾天的風聲。”


    她的決定獲得了全家人的一致支持。謝大有拍板道:“鬆哥兒先在家裏別露頭,他三叔,你人脈廣,把消息探明白再說。”


    “爹說的是。”謝森二話不說就應下了,一刻不敢耽擱,“我這就去打聽消息。”


    謝鬆雖然急切,卻也明白家裏人的顧慮。隻得向謝森連連道謝,很是不好意思:“煩勞三叔大過年的跑這一趟……”


    謝森擺擺手:“一家人何必言謝!”


    謝森匆匆而去,謝家人隻能在家等待消息,一時個個坐立不安,氣氛空前凝重。


    被裹成圓滾滾團子的謝拾背著小手踱來踱去,目光時不時瞅瞅這個,看看那個。一隻剛剛出生的小雞仔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後。換作平時,一家人定要和可愛的小團子好好貼貼,可現在大家都沒這份心情。


    家中愁雲密布,謝拾亦有所感。


    剛才發生的一切太過突然,謝拾完全反應不過來,小腦袋瓜裏隻剩下一個印象:大哥的老師出了事,大哥也可能受牽累。


    ——這怎麽能行!


    “係統,快想想辦法。”


    謝拾頭一迴唿喚出係統的名字。


    盡管他是神仙轉世,奈何如今法力全失。這時候隻能選擇相信身為法寶的係統了。


    在他意識深處的係統緩緩打出一個問號:[有沒有可能我隻是個學習輔助係統?]


    見小家夥愁得眉毛都團成了結,胖狸貓放軟了語氣:[不過宿主不用擔心,謝鬆隻是個學徒,受到牽連的概率不足1%。除非死的是個大人物,寧可錯殺不放過。]


    “……所以是要看運氣?”


    謝拾小手一拍,表示明白了。


    他鬼鬼祟祟摸進廚房,來到嶄新的灶神像前,向神像前的供桌伸出“罪惡”的小手——都是好朋友,灶神不會介意的啦。


    不多時,謝拾踱到神色焦躁的謝鬆身邊,小手一合,變戲法一般變出一小碟灶糖:“大哥,來吃灶糖!這可是灶神案上供過的糖,沾了灶神的光,肯定時來運轉。”


    許是擔心灶神不管用,自詡“神仙轉世”的小團子方才還像模像樣地給這碟子灶糖開了個光,小手把碟子盤得發亮——灶神加持不夠的話,把他的運氣也分給大哥!


    “謝謝拾哥兒。”


    謝鬆可不知道小家夥心裏這許多彎彎繞繞,望著小家夥期盼的眼神,著實不忍拒絕,心中苦悶的他接過小堂弟給的灶糖,象征性吃了一塊,隻感覺甜滋滋地粘牙。


    達成目的的謝拾眉開眼笑,露出米粒般的小白牙。他圓而大的眼睛注視著謝鬆,心中悄悄默念:好運好運好運,超級加倍!


    係統:???


    ……集未來社會開明思想與古代社會封建迷信於一身,宿主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傍晚時分,謝森風塵仆仆而歸。


    他帶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永濟堂並未被查封,其他大夫依舊能坐館,醫館的學徒也並未受連累。所以,謝鬆可以安安心心過年再迴醫館。


    壞消息是,鄭大夫可能要糟。


    “死的是孫家大公子……”


    謝森向家人轉述聽來的消息。


    “前段時日他都在鄭大夫處看診,吃的也是鄭大夫開的丸藥。昨天小年夜,孫大公子吃多了酒,半夜時候人就不大好了,說話胡言亂語,四肢發麻使不得勁,都以為是醉酒而已……待得天亮之後,就見他躺在床上,人已經涼了。”


    “仵作驗屍,方知是附子用多了,中了毒。鄭大夫開的丸藥中就有一味附子。”


    提起孫大公子之死,謝森唏噓不已:“衙門已經查驗,當日孫大公子並未接觸其他毒物,唯獨酒後用了不下五枚丸藥。”


    “死的竟是孫家大公子?”


    一家人震驚不已。


    哪怕他們住在鄉下,也知道玉泉鎮首富正是孫家,鎮上最大的糧莊就是孫家開的。孫老爺有三個兒子,大公子經營糧莊,二公子負責酒樓,三公子未及弱冠尚在讀書。


    孫老爺是個精明人,幾個兒子都不是草包。孫大公子經手的糧莊生意興隆,從不以次充好,口碑極佳。對妻子亦一心一意,即便妻子多年無所出卻不納二色,走出去都是在鎮上數一數二的人物。


    除了膝下空虛,這孫大公子再沒什麽不完滿的。正當而立之年竟突然暴斃,誰能料到?


    謝森一句話總結:“孫老爺子使人圍得永濟堂水泄不通,一紙訴狀告到衙門,告鄭大夫‘違本方詐療疾病而取財物,因而致死’。此罪一旦坐實,當處斬刑。”


    同為父母的謝大有老兩口萬分理解孫老爺的心情,好端端的長子被庸醫害了性命,誰能咽下這口氣?有孫老爺背後使力,無怪乎這一迴縣衙抓人如此“風馳電掣”。


    為孫大公子唏噓一番,他們又不免為鄭大夫唏噓。畢竟這位鄭大夫醫術向來高明,誰知竟然一朝馬失前蹄,害人亦害己。


    得知謝鬆能置身事外,一家人輕鬆多了。這才有心思同情鄭大夫與孫大公子。


    謝鬆卻突然擠出一句:“事情不是這樣的。孫大公子那藥,是他重金求的。”


    “鄭大夫實在央不過他,才開了這藥。亦叮囑他藥性極烈,每次隻得吞服一丸。他不聽囑咐一氣用了,哪裏能怪鄭大夫?”


    聽他話音,似乎頗有隱情。


    正唏噓感慨的一家人聞聲看來,突然想起謝鬆那豐厚的賞錢,總算明白賞錢從何而來,再想到孫大公子重金求藥,頓時覺得這賞錢沉甸甸的燒手,果然天下沒有白撿的餡餅!


    大戶人家的陰私可不是好摻和的,劉氏忙道:“這話萬萬不能亂說。日後你在醫館少說話多做事,隨大夫出診時,尤其是到大戶人家,千萬別多聽別多看……”


    謝鬆低著頭,沉默良久。


    昔日他初進永濟堂做學徒便得鄭大夫親眼有加,鄭大夫醫術高明,宅心仁厚,並不像某些大夫拿學徒當雜工使,而是真心傳授藥理知識,提攜學徒。如此寬厚師長,謝鬆豈能眼睜睜看著他丟了性命?


    “……我要去作證。”謝鬆抬起頭,他一字一句,目光堅定,“我要作證鄭大夫不曾胡亂開藥,孫大公子不是他害的。”


    “鄭大夫……鄭大夫他不該死!”


    “作什麽證!旁人都不曾出麵,就你能?你要氣死我不成?”劉氏勃然色變,氣得唿哧唿哧喘氣,拿起掃帚就要打兒子。


    餘氏與張氏妯娌兩個連忙拉住她:“大嫂別急,鬆哥兒也是仁厚心腸……”


    家中一番雞飛狗跳,全家人苦口婆心,總算勸得謝鬆不再說話,似是接受了安排。


    謝拾在一旁看著,心中對家人的阻攔萬分不解:“為什麽不讓大哥去作證?”


    在幼崽黑白分明的世界中,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為人澄清冤屈自然是對,既然大哥是對的,為何要攔著他不讓他去做呢?


    他隻知道大哥並不開心。


    這天夜裏,入夢之後,小團子歪著頭向係統發出了自己的疑問。胖狸貓卻沉默良久:[這個問題……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謝拾對這個敷衍的答案並不滿意。他悶悶不樂地垂著腦袋,小手捂著心口處。


    這股鬱悶的情緒似曾相識,上迴如此憋悶還是他棄掉西遊記動畫片時,猶記得棄影時劇情進展到美猴王被封為弼馬溫不久……難道長大後就要接受美猴王成了弼馬溫?


    ……那還是不要長大好了。


    第二天,睡夢中的謝拾被一陣哭聲驚醒。醒來才知道堂兄謝鬆竟連夜去了鎮上。


    正堂裏,劉氏披頭散發,捶地大哭。


    “……這等禍事旁人避都避不及,偏他是個傻的,竟自個兒湊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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