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行山下的孫悟空發現自己在講故事時,麵前的這個小娃子一直都是靜心凝神地聽著,而且中間還經常眼中放光,對著他問這問那,好是一副熱心腸的模樣,倒像是聽故事聽得入迷了。


    但是此時最令他他奇怪的,還是那個小娃子牽來的那頭老黃牛,竟然聽他講故事聽得草不記得吃了,這真是天下之間一頂一的大怪事。


    但其實他若是能再湊近一點,看得再清楚一些,那麽他就會發現老黃牛的眼裏似乎有一陣晶瑩的淚光在那裏不停轉動。


    孫悟空見此,馬上將自己的火眼金睛在暗中向著小孩還有老黃牛一照,卻根本發現不了什麽,麵前的娃子還是個小娃子,老黃牛還是老黃牛,聽故事的還是聽故事,根本沒有一點變化的樣子。


    他心裏大驚道:這都是些什麽人物,竟然連我的火眼金睛都無法看出來他們的底細?!


    但此時他也不會高聲聲張,而是繼續接著說他以前的故事,包括之前上九重天為官,還有如何與兄弟們為友再為敵,再到如何大鬧天宮都完完整整地講了一遍,卻獨獨略過了當年在三星洞中求學神通的過程。


    王梓他們即使以前聽過,但是此時聽孫悟空講出來,卻又是別有一番韻味,畢竟以當事人的角度講故事,更加令他們有代入感。


    等到孫悟空說完,就已經到了傍晚時分,此時老黃牛默默地用角頂了頂王梓的腰間。


    王梓明白這是菩提祖師提醒他問得差不多了,於是就假裝睡意上來,然後大大咧咧地說:


    “好,那這樣就成,今天我也累了,改天再來找你…”


    孫悟空此時卻一笑:


    “我說小神仙,你說改天,是幾年後,還是幾十年後,抑或是幾百年後?”


    王梓伸了伸懶腰說:


    “當然是幾天後,或者是幾十天後,抑或是幾百天後,之前我碰到的那位老人家對我說:好事多磨,萬事終有重開之日,你如此神通,想必日後必有苦盡甘來之日…”


    王梓說完這句話之後,孫悟空竟然是沉思了一會,然後王梓就牽著老黃牛向遠處走去,之前他還故意將那半邊蟠桃放在孫悟空的旁邊。


    但是這蟠桃卻並沒有放在孫悟空的手邊,而是在他的一隻手掌之外,孫悟空若要拿,就要鼓動全身力氣將五行山抬起一些才行。


    此時王梓分明還看見他身邊的“老黃牛”還在不停迴頭。


    不久之後,王梓卻又聽見孫悟空大叫起來:


    “喂,小神仙!你的桃!”


    王梓自然明白他遺落了蟠桃,但是此時他又怎麽會迴去取,於是就迴頭對著孫悟空說:


    “之前那老人家說:難得有機緣能給你個桃,現如今,我遇上你又是另外一個機緣,這半邊桃就送給你吧!”


    孫悟空見到王梓這麽說,趕緊又喊道:


    “那你也過來幫我把桃放在我手邊,我拿不到!”


    聽了這個說法,王梓也隻不過是迴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假裝新奇地說:


    “你不是說你是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麽?難道還拿不到一個桃?”


    王梓這話一說完,孫悟空竟似是愣住了一樣,良久都不曾說出話來。


    於是王梓默默地牽著老黃牛前行,最後他就聽見孫悟空在那裏大喊:


    “小神仙,老黃牛神仙,你們神通廣大,老孫我認不出你們,但是你們的恩德,我誓死不忘!”


    聽到這裏,王梓笑了一笑,身邊的老黃牛則是終於流下豆大的眼淚來了。


    這倒是個稀奇事情…


    但王梓不好說自家師父的短處,於是他繼續高歌:


    “秋去冬來,終有開春之日,草木枯竭,自有重出之時…”


    牧牛娃子的聲音還是遠去了。


    孫悟空費了半天力氣,最終卻還是無法拿到那半顆桃,他有時像一條野狗一樣亂刨,他的手邊都被他弄出了一層泥土,他有時又像蚯蚓一樣,瘋狂地將自己的身體在那裏拉長。


    他此時就想要拿到那顆看起來並不遙遠的蟠桃。


    但是這半顆蟠桃卻還是在他守邊一尺處不動,他也沒法接近。


    他此時已經接近於瘋狂,五行山壓住了他的身體,控製住了他的琵琶骨,讓他不能動彈,但是他還有全身的力氣,和之前那道慷慨激昂的勇氣。


    最終五行山在他的義氣之下,竟然都好像被抬起了一點點…


    但是孫悟空並沒有注意,因為此時他終於拿到了那個桃。


    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桃上。


    在他拿到桃的那一刻,他身上一切鼓起的力量突然歸於虛無,五行山又重重地壓了下來,將他狠狠鎮住。


    他吐了一口三昧真火,卻一把搶過蟠桃,狠狠咬了一口,頓時就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精華流入他的身體之中。


    他一邊吃桃,一邊指著蒼天說道:


    “如來,玉帝!你們兩個想把我壓在這裏一輩子,還想讓我活得糟心!可我卻偏不,一定要活到花見重開日,綠水環繞時!那時我還是你們的齊天大聖老爺!讓你們不得安生!”


    天際並未迴話,隻是他的聲音在天邊迴響不已…


    看到此情此景,剛剛從老黃牛迴複到本身模樣的菩提祖師則是一臉唏噓,黯然神傷。


    王梓見此,也是不禁想要安慰他,卻又不知道怎麽安慰才好。


    畢竟他看的開的,這些大神們也看得開,他看不到的,大神們也一定看得到。


    於是他隻能模糊其詞:


    “師父,你莫要傷心,想必就如你給我說的那句台詞一樣:秋去冬來,終有開春之日,草木枯竭,自有重出之時,悟空如此神通,終有再用之時,而且他還是上天欽封的‘佛家根引’呢…”


    王梓說得這些,菩提祖師其實如何不懂?隻是他自從上古以來,就視孫悟空為子,到如今這種寄望被重山所壓,變成了怨念和幽怨而已…


    不過菩提祖師也不愧為是大神,很快就理清了思緒,歎息了一聲,然後帶著王梓離開。


    就在他們將要離開五行山地界時,此時卻有幾個渾厚的聲音響起。


    王梓當即一驚,馬上準備開啟自己身上的四象法身來守護菩提祖師。


    但此時菩提祖師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沒事的,隻不過是如來手下四大金剛罷了…”


    ——這裏的四大金剛就是之前王梓在地府裏遇見,地藏王菩薩身邊的四位佛家金剛,簡稱分別為潑法、勝至、大力、永住,駐法地點分別為五台山,峨眉山,須彌山和昆侖山。


    此時四大金剛到了菩提祖師麵前,卻也不敢胡亂放肆,而是給菩提祖師行了一個端正的佛禮,口稱他為“尊者”。


    王梓知道西方佛家喜歡打謎語,也喜歡搞模糊不清的語句,比如這句“尊者”就是一個統詞,意為可為人師或者法力強大的聖者意思。


    佛家的四大金剛在自家法場裏地位不低,就算是遇見孫悟空,臉上也是倨傲神色,根本不給麵子,可如今他們見了菩提祖師,就跟小雞子見了大公雞一樣,頭都不敢多抬一下。


    嘖嘖。


    王梓也不禁給這一幕震驚了:菩提祖師這是多大的能量啊。


    四大金剛自然也認出了王梓,但是菩提祖師在前,他們不敢先對他有所禮敬,所以之後他們才對著王梓行禮道:“拜見九天鎮魂大聖”。


    王梓隻是微微點頭,眼睛卻瞟著身邊的菩提祖師。


    四大金剛臉上也依舊虔誠和恐慌不已,良久才有潑法金剛戰戰兢兢說道:


    “請問菩提尊者今日來此,是有何事?”


    菩提祖師臉色倨傲,對著他們迴答:


    “隻是來看看,你們各位不需要擔心…如來若知我到此,也不會問過多事宜…”


    這話語裏已經是瘋狂暗示了…


    而且還是直唿“如來”都不帶後綴的那種…


    四大金剛自然不敢多問,於是就說:


    “尊者你放心,這猴…這齊天大聖被佛祖鎮壓山下,佛祖在之前也已經吩咐我們每天給他灌注銅汁,喂他鐵丸,使他永不隕落…”


    王梓看著菩提祖師在那裏沉默,就想敲打四大金剛一下,於是就說:


    “隻是鐵丸銅汁,怕是難以活到天荒地老…”


    四大金剛的嘴角好像突然翻了一下,然後他們就趕緊畢恭畢敬地答道:


    “我們西方不如東土,有無數功德,又地處偏僻,萬物不豐…不過既然菩提尊者和王大聖發話,我等必然殫精竭慮,日夜奉養根引,不敢稍有差池!”


    王梓在考慮之間,還想說話,此時倒是菩提祖師看了他一眼,然後就有傳聲而來:


    “行了,敲打夠了,悟空也沒那麽嬌嫩…”


    王梓嘻嘻直笑,也就不再多說。


    菩提祖師此時朱唇初啟,對著四大金剛問道:


    “你們是什麽時候看到我們的?”


    來了來了!


    四大金剛聽了這話,趕緊就互相看了一眼,王梓都看見他們額頭上有汗水出沒。


    潑法金剛想了一會才迴答:


    “我們平日裏在此駐紮,之前午日當空之時,就看見尊者你來了…”


    “原來如此…那這裏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四大金剛表示自己很慌,立即如小雞吃米一樣在那裏不停點頭:


    “知道…不對,是不知道!尊者你放心,我們必然不會告知如來佛祖!”


    王梓此時看見他們臉上現在的神色,就差喊出“救命”來了。


    而菩提祖師見此,也隻是微微一笑說:


    “沒事,你們看到了就看到了,你們跟不跟如來說也沒關係,反正他也不敢來找我,你們倒也可以跟他說一下,讓他知道我的態度…”


    王梓:…


    您是要鬧哪樣?這意思還得讓“如來親曉”唄?


    王梓一陣淩亂之間,卻隻見四大金剛不停點頭擦汗說道:“尊者所說,我等必然相告如來佛祖,請尊者放心,我們一定平日裏好好照顧這齊天大聖,不敢有絲毫懈怠…”


    菩提祖師點了點頭,就要帶著王梓迴洞,此時卻不妨天際間突然有一個聲音傳來。


    這聲音渾厚無比,恰似個男中音在那裏引著嗓子裝深沉,一時間王梓隻覺得自己的耳朵間有一陣迴聲環繞:


    “不用了,我都看見了…菩提子,你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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