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雖然多次聽說,卻根本本不信有什麽天蓬元帥下凡之說。


    可提到觀音菩薩的威名,卻在高老莊有許多傳說。


    不說其它,單論隔壁那戶李家媳婦,婚後三年,卻始終沒誕下個一二半女下來。


    那時直急的她天天抹淚,惹他丈夫遭人嘲笑。


    其後怎麽著?那是她家婆婆辛苦,起的比雞還要早,摸黑趕頭香去送子觀音廟兒求拜,接連九九八十一天風雨不斷。


    功成之日,她家媳婦果被驗出有孕。隔年便生下倆小子出來,那可是足足兩個,可都是胖小子啊!


    眼下這女婿既然有了觀音大士的器重,又受了菩薩親命的差事,往後還有誰敢笑?有誰敢不殷勤?有誰敢在背後碎語閑言?


    欺人欺心你還欺得了觀音菩薩?舉頭三尺有神明,背地非議菩薩使者,倒真想斷子絕孫不成?


    於是這一次高老沒有拒絕,爽快接過那女婿的酒兒便一飲而盡,其後叮囑:“念在翠蘭一番癡心的份兒上,我便不管不顧荒唐一把,順了你的心意。


    她是我兩口的小女兒,前後疼惜最甚,自不會受什麽委屈。


    此去你這夯貨也小心些,吃好喝好,完事早迴。


    我與她娘還等你迴來養老送終。”


    聞聽此語,喜得八戒咧開大嘴點頭連連,弄弄笑意難以掩蓋。


    其後各人照舊坐下,擺下素齋,說不盡那杯盤之盛,品物之豐。


    師徒們宴罷,老高又喚出一紅漆丹盤,其上整齊擺放著二百兩散碎金銀,奉上;


    悟空瞥了眼那托盤,卻嗤笑打趣笑道:“老高,你這銀子怕是少了些吧!


    此前咱可說好,倘若事成,便將你家財田地,憑眾親友寫立文書,與我等平分的。


    如今到了收場,你卻怎好抵賴?”


    那高老聞言麵露尷尬,隻抽了抽嘴角道:“聖僧莫急,莫急!


    這些銀子卻不為此前答應的酬謝,是老朽受不過小女苦苦請求,專程給他丈夫攜帶的盤纏路費哩。


    至於,至於先前答應好的那份……我……”


    八戒卻沒聽著老丈後麵的話兒,隻呆呆呢喃:“翠蘭……翠……”


    也在這時,高小姐忽然從後堂跑出,懷抱著厚厚一疊衣服,背著個似比她還要大的包袱來到丈夫身前。


    再次見到這憨貨,她卻百感交集張開秀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跺了跺腳,隻一股腦將衣服塞到那呆瓜手上,而後吃力卸著背上包袱。


    悟能再見妻子,卻已瞬間紅了眼睛,隻沙啞著嗓音說:“娘子,你……你可要等我迴來!”


    高翠蘭重重點了點頭,便猛地一下撲到丈夫懷裏,柔聲道:“夫君說得哪裏話來?


    既然我嫁得了你這頭豬兒,便就是你永生永世的妻子,即便死了卻也還是你家的魂兒。


    隻要你不忘我棄我,我雖萬死也不會有甚辜負。


    此行你安心差事勿慮家中。我可以等,莫說七年、八年,就是七十、八十年也一樣等得。


    我就在這守著咱家兒,候你迴來……”


    不提小兩口那邊的臨別溫存,高老這頭卻在悟空的生嗆下,伴著一眾睽睽目光,不好下台。


    於是這老頭還真就要喚筆墨,打算當麵寫下分割家產的約定文書。


    三藏見狀忙道:“慢來,慢來!


    高老施主休怪,我這徒兒頑皮,這會不過是與你玩笑打趣罷了。


    我們是行腳僧,遇莊化飯,逢處求齋,要你這些家業作甚?”


    行者見玄奘把話說死,隻好跟著哈哈一笑附和道:“老高,你可聽見我師傅的話兒?


    細論下來,這事也有你家那名喚高才的小夥兒盡心,昨日累他引我師父,今日才可以化解你家困局。


    你若想謝,便賞些碎金碎銀給他,權作帶領錢,讓他拿去買雙草鞋穿穿,你看他腳指頭可都漏出來了!


    還有,以後你要對家中下人好一些,需知‘福報需積攢,禍患往有因’。”


    這高老聞言,當即從懷中摸出一大塊銀子,對高才道聲:“辛苦!”


    高才受寵若驚,趕忙小跑上前滿臉喜色接下,叩頭謝賞。


    老高又道:“師父們既不受家產,我便再籌備些金銀衣物,供您路途花銷,隻為聊表寸心。”


    三藏擺手止道:“不必!我等出家之人,若受了一絲之賄,便有千劫難修。


    若您真心想謝,便隻是把席上吃不了的餅果饅頭,給我們帶些去做幹糧,如此便就足矣。”


    八戒也不知什麽時候攜著妻子走迴,隻見他二人恭敬施禮,又有悟能開口道:“大能、師父、師兄高義,我替媳婦一家謝過了。”


    高老聞言,也覺有愧,迴想這女婿半年來過得辛苦,又見他此刻衣著破爛鞋子壞損,便急急命人買了雙新鞋,將一領褊衫一並贈他。


    翠蘭拉著丈夫去了後堂,親手為他換下舊時衣物。待再出來,八戒衣著潔整,規規矩矩對高老唱個喏道:“上複丈母、大姨、二姨並姨夫、姑舅諸親:


    我今日去保衛聖僧拜見佛祖,不及麵辭,休怪。


    丈人啊,多請您好生看待我這渾家,隻待我完成觀音大士使命得了正果,便就隱居還俗,照舊迴膝下用心侍奉二老。”


    行者嘲道:“夯貨,這話兒你都說三迴了,還有完沒完!”


    八戒訕笑道:“哥嗬,不是俺嘮叨,隻恐日久時長有些兒差池,我有些放心不下。”


    悟空擺手道:“你這師弟可真不讓我省心,罷了,罷了!


    所謂好事做到底,俺也指著你送佛送到西,這便再幫你一把!”


    言畢,隻重重朝地上一跺,喝聲:“土地!土地出來!”


    未過幾息,憑空便生出陣白煙,其後便有個白發老人拄著拐杖顫巍巍從地裏鑽了出。


    環顧場間一圈,老者連忙到行者身旁,恭敬拜道:“老朽不知大聖駕臨,有失遠迎,萬望海涵,海涵!”


    眾莊中老人見是土地爺爺出來現身,趕忙跪伏一地,不管不顧便就連連叩首。


    莊戶人家皆知“縣官不如現管”之理。


    土地爺爺當麵,誰敢輕慢?不想過日子了?


    悟空卻擺手道:“好了,好了!此番卻懶得罪你,你看旁邊這豬是誰?”


    土地趕忙循著指示轉頭細瞧八戒,可看了半天卻怎麽也識別不出,不由便有汗水滴落而下。


    悟空笑道:“看把你這老漢嚇得,認不得便認不得,俺沒說怪你。


    這是天庭中大名鼎鼎的天河元帥,喚名天蓬便是他。


    按照神仙身份排次,你等鬼仙就連瞧他一眼的資格也無。


    可耐不住這家夥下凡後動了感情,恰與你這莊上的小姐結為一家。


    後麵俺便要帶著他去給觀音辦事,多事需要些時光。


    叫你來,是叮囑你小心看護好他的妻子,倘若我們迴來時,小姐受了委屈亦或損了分毫……


    嗬嗬,即便天蓬大度不去整你,俺老孫這金箍棒卻斷不幹休!”


    土地趕忙賭咒發誓,言說隻要有他在這兒,小姐斷受不到任何欺負。


    即便如此,悟空卻還是不放心。隨手又拔了根毫毛下來,吹口氣兒就變作一方玉佩,隨手遞給那土地公道:“俺也知你能力有限,此後但凡遇到對付不了雜碎想害我弟妹。


    你便砸碎這玉兒,不消幾息,俺老孫便迴來與他掰扯,教他厲害。


    也不勞你白忙,此間你便是在為俺老孫做事。


    我許你以齊天大聖名義,喝命此地妖族聽命。倘遇到性命危難,你也可砸了這塊玉佩求俺助戰。”


    土地畢恭畢敬接下玉佩,又對八戒連連施禮保證,才在悟空的驅趕中化作白煙,鑽入地下。


    而後八戒鄭重再向悟空施禮,這次卻未說什麽感激之詞。


    三藏見諸事已畢,才出言道:“不題閑話,此刻天光尚亮,我們趕早兒上路吧。”


    眾人遂開始收拾行李,打包幹糧。


    可翠蘭給八戒的東西實在太多,那一匹馬兒實在馱運不下,隻好又找來個扁擔,累八戒擔著;


    而後八戒牽了白馬,著朱小傑與三藏騎著;


    行者照舊在前麵引路。一行四個,辭別高老及八戒眾親友,投西而去。


    有詩為證,詩曰:


    滿地煙霞樹色高,唐朝佛子苦辛勞。


    饑餐一缽千家飯,寒著千針一衲袍。


    意馬胸頭休放蕩,心猿乖劣莫教嚎。


    情和性定諸緣合,月滿金華是伐毛。


    於是出發,此間地頭也是平穩,隻是兩日後在過一村小鎮時,有個小小插曲。


    一路大家卻沒料到八戒竟如此能吃,於是悟空便在集市前命八戒去多買帶些幹糧,好供路上解饑。


    可那家貨聞命,卻扭扭捏捏扣扣索索,找了許多借口,就是不去。


    大聖見這家夥的憊懶樣子,遂笑道:“別的不提,你這呆子可太小氣!


    這幹糧前後數你吃得最多,你身上帶著那二百兩銀子卻也不嫌沉得慌嗎?


    快去換了東西,往後吃進肚子才是省事。”


    八戒卻摸著肚子,可憐兮兮道:“猴哥兒,俺,俺腸胃是大,以後再少吃些便是,你……我……”


    三藏卻想得多些,見這小徒弟實在為難,於是便開口援助:“悟空,你莫要苛責八戒。


    人都說:勤勞積攢是福,驕奢浪費招患。


    悟能節儉些卻是美德,為師甚喜!”


    聽到玄奘幫腔,行者隻好訕訕撓撓耳朵,對八戒拱手。


    可此番八戒雖占理得勝,可卻怎麽也看不出半點興奮神色,隻耷拉著耳朵踟躇,勾弄著手指惴惴。


    眾人又行了大半刻時光,直出去那小鎮老遠。卻聽八戒忽然咬牙開口:“猴哥!俺不是個小氣人兒!”


    悟空聽說微微一愣,頭也不迴繼續引路,隻隨意對身後擺擺手。


    可八戒這邊卻不算完,隻見他三兩步趕上猴子,扯住他的虎皮裙子道:“師兄,這是實話,俺不小氣!”


    悟空看他鄭重,於是止住步子,迴頭問道:“這又是個什麽說頭?”


    八戒似真下了決心,可說出話兒卻沒甚底氣,隻聽他道:“俺,俺把那些銀子……偷藏到媳婦床上了。


    此去也不知會有多久,我怕她爹媽因我的事情秋後為難,擔心她在生活上受氣遭苦,這才……這才……”


    那憨貨包袱,他媳婦的臥房,悟空這個師兄自不屑探查。


    於是直到這時,猴子才知這豬頭瞞著大家做了這事,不由埋怨道:“你這呆子!可讓我……


    唉……師傅,師傅!這事兒,徒弟可要埋怨你幾句了!”


    朱小傑聞聽趕忙捂嘴偷笑,眼看著猴子便要為師弟出頭了。


    三藏聞言,大惑不解問道:“悟空,八戒的銀錢是他自己的,想要如何使用為師卻管不得,你也不該幹涉。


    能散盡錢財不負情義,可稱善良純粹,為師支持悟能!


    你待怎說?”


    八戒聞說,也連忙對猴子拱手道:“師兄,師兄!


    這事全是俺老豬一個所為,要打要罵我都受了,你可別胡亂讓師傅為難!”


    悟空卻把這沒眼色的八戒拉到一旁,接著對玄奘道:“師傅,你想差了,俺可沒說師弟有甚錯處。


    俺說得是你當初不受老高報酬之事,俺老孫好不容易……”


    可才說一半,玄奘便插口進去:“我等出家之人要得什麽錢財?倘若好吃好喝大把撒錢去到靈山,卻還有什麽意義?


    此等胡言以後休提!”


    悟空卻不搭三藏言語,隻接著說:“師傅!需知那些錢財可不是他老高掙下的!


    那些兒,全都是師弟沒日沒夜辛苦勞作,為他家賣命積攢而來。


    且俺也沒說要把他家產業發賣帶走,所謂夫妻,夫妻,本為一體。


    那老高的性子你也見過,他怎會將家財與他女兒享用?


    師弟是頭豬,尚都明白轉贈道理。


    你是修行大德,怎比他還糊塗?”


    豬八戒聽著聽著,本還挺感激師兄高義直言。可說到最後,這話兒咋就變味了?


    什麽叫“師弟是頭豬”了?


    你這潑猴,莫不是對俺豬族有些個誤會偏見?


    玄奘也不是愚笨之人,聽話聽音,此刻他也明白了悟空意思。


    想了想,終還是對八戒道:“悟能,前翻的確是為師考慮不周。


    這事你師兄說得對,為師有些對不住你了。


    要不,迴去時……”


    八戒聞聽玄奘道歉,忙使勁擺手,急道:“師傅說得哪裏話來?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又有懷璧其罪之說。


    我不將那些銀錢光明正大給我媳婦,便有怕招禍惹宵小覬覦一層。


    如今行出這麽老遠,才好對大家吐露實情,卻也是此理。”


    朱小傑聽大家辯得熱鬧,遂也加入進去道:“休慮,休悔,這算得了什麽?


    待到西行有了功果,那些金銀又值什麽?要多少隨便說個數兒,我去找唐王討要便是。


    實在要強,也可以在人間給八戒謀個水軍總教頭的差事,那俸祿可也不低。


    再者,高家不是沒有男丁嘛!


    何為入贅?何為養老?自沒由頭讓八戒吃完虧、付過勞、侍奉孝,卻承不得莊產。”


    悟空聽小師叔說話有理,忙連連點頭隨聲附和。


    玄奘想了想,那些被他推讓掉的家產,的確還得由八戒夫妻繼承。


    至此,心中才好受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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