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的手有多難掙脫?怕是玉皇大帝親劈,也有那幾分勉強。


    至於區區一個凡人,嗬嗬……


    於是那人左扭右扭,卻哪裏扭得動,隻感覺似被一把鐵鈐鉗住,氣得他丟了包袱,撇了傘,兩隻手雨點似來抓打行者。


    行者卻也不在意,一隻手依舊抓住那人,憑他怎麽支吾,就不鬆手。


    此後任他想盡千般辦法,行者隻眯縫著眼兒死抓不放,直把那家夥急得爆燥如雷。


    三藏在馬上看著有些好氣,於是道:“悟空,人家不想說便算了!


    街上那麽多行走,你再問別人就是了,隻管扯住他怎的?


    人各有性,指不定他才遇難題這會兒心中不暢,你且放他去罷。”


    行者笑道:“師傅不知,俺老孫卻是個固執脾氣。此等張口便說、舉手可勞的小事,他卻寧願花十倍功夫也要為難。


    我就不依他,非要折折他這自私自利的毛病。


    此刻若是轉而問了別人,卻似怕他怎地。


    須是問他,就要問他,才有道理。”


    那人被行者扯住,嚐試良久卻無計可施。最終隻得垮下臉說道:“好了!好了!真怕了你這無賴兒!


    此處乃是烏斯藏國界之地,喚做高老莊。


    這莊中人家,有大半姓高,故此喚做高老莊。


    如今你終可以放我去了吧!”


    行者卻不著急放他,隻是再追問道:“看你這行裝,似不是個準備走近路的。


    你實與我說你要往那裏去,端的所幹何事。


    待分清你是好人壞人,我才可以放你過去。”


    這人有過之前那般無奈,此刻既然認慫便算老實,隻得以實情告訴道:“我是這莊子上高太公的家人,名叫高才。


    我那太公有個女兒,年方二十歲,更不曾配人,三年前卻被一個妖精強占。


    那妖整在我家做了三年女婿,我太公察覺後暴怒,覺得給女兒招婿卻碰到妖精實在丟人,也不是長法。


    往後一則敗壞家風生平,二則也沒個親家來往幫扶,便要退辭那個妖物。


    可結婚三年,那妖精卻不肯退,僵持之中便把我家小姐關在他後宅,至今已近半年了。


    此間那廝從未放她出來,更不許她與父母家人相見。


    這次我太公與了我幾兩銀子,教我尋訪個有法力的大師拿那妖怪。


    我這些時不曾住腳,前前後後,請了有三四個人,卻都是不濟的和尚,膿包的道士,前後幾番施法卻都降不得那妖精。


    剛才老太公暴怒罵我一場,說我不會幹事,又與了我五錢銀子做盤纏,教我再去請好法師降他。


    不期撞著你這個紇刺星扯住,誤我走路,恰好剛剛在家受氣,我心憤懣,這才與你叫喊。


    不想你也是個認死理的,我掙不過卻又沒有辦法,所以說此實情。


    這會兒我急著尋人,晚了迴去卻又要被罵,你快放我走罷!”


    行者聞言哈哈一笑道:“碰上俺也是你的造化。且不說天下妖怪哪個敢違逆俺的話兒。


    如今我卻也有些降妖伏魔的營生,這才是湊巧的機緣。


    你也不須遠行,莫要空費了銀子。


    我們可不是那些不濟的和尚,膿包的道士可比,神通手段說之不盡,慣會拿妖。


    這正是生病碰上好郎中,目盲忽得光明。


    煩你迴去稟告你家主人,說我們有東土唐王駕下的兩位王爺,此行隻往西天拜佛求經而去。


    俺是護法首徒,善能降妖伏怪。”


    高才聽這毛臉和尚說得認真,卻依舊猶豫問道:“你可莫要誆誤了我。


    我現在已經有一肚的氣無處發泄,你若再繼續哄我,待到關鍵點上卻發現除一股子蠻力外,沒甚手段,更拿不住那妖精。


    到頭,可要累我氣上加氣受!”


    行者揮手道:“放心,放心!


    此事誤不了你的差事!你隻管引我到你家門首去來。管教你得個讚賞。”


    那人其實也正因無計煩悶,此刻有不要命的真敢繼續接這差事兒,他便沒再推拒。


    其後真個提著包袱,拿了傘,轉步迴身,領他一行來到於門首道:“三位長老,你門且在馬台上略坐坐,等我進去稟告報主人知道。”


    直到此時,行者才肯放手,轉身扶著唐僧下馬,而後為朱小傑撣去馬台灰塵,一行坐立在門旁等候。


    那名喚高才的下人,入了高府大門便徑往中堂走去。可門頭疾走中,卻恰好撞到了高老太公。


    太公見他依舊在院中亂跑,便有火氣上湧,脫口喝罵道:“你那個蠻皮畜生!怎麽還不去尋那高人,耽擱到現在做甚?”


    高才被罵已經習慣,放下包傘便道:“太公莫惱,好叫主人公得知,小人才已行出街口,卻忽撞見兩個和尚伴一位公子。


    他們兩個騎馬的瀟灑脫俗,一個引路的卻扯住我不放,先後問我這兒是哪裏地方,又追問我要到哪裏去事。


    我念著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再三推拒,不願意與他說及此間事情。


    可他卻真還有些離奇手段,前後卻被纏得沒了奈何,任使盡法子也難以走脫。


    我見他們有些本事,琢磨著該能降那妖兒,遂將主家的事情,一一說與他知。


    他聽後果然十分自信,拍著胸脯兒就打包票,說是要與我們捉拿那隻妖怪哩。


    我便把他們帶了迴來,此刻正在門外候著,隻等您決斷。”


    高老微微抬了抬眼皮,問道:“那些是那裏來的?別又是些鄉僧蠢道,聽了我家傳聞來騙錢的吧!”


    高才趕忙拱手:“太公,說起他們的來由,那可是更厲害了。


    他說是東土駕下差去靈山出使的兩位王爺,是要往西天拜佛求經的。”


    太公聽後,一雙老眼才猛地睜開,原地踱了幾步嘀咕道:“兩位王爺啊!還是天朝大唐來的!


    此去路途可不近,他們怕不真有些手段。


    你這蠢貨!怎能讓人家在門外幹等?”


    高才腦袋被高太公打了一巴掌卻也不敢叫疼,趕忙道:“小得這便引他們進來,這便去引!”


    怎料高太公又是一巴掌扇了上去:“憨批!王爺之尊哪輪的上你?


    老夫親自前去,還不引路介紹!


    慢著,慢著!等我一等,我片刻出來!”


    言畢那太公忙迴屋換了身華麗衣服,才催趕高才出來迎接。


    方一出門,便朝他幾人方向恭敬作揖施禮,叫聲“長老”。


    三藏聽見,急轉身,高才卻早已帶著那太公走到麵前。


    隻見那老者頭戴一頂烏綾巾,身穿一領蔥白蜀錦衣,腳踏一雙糙米皮的犢子靴,腰係一條黑綠絛子,正笑語相迎。連叫:“三位長老天使,家人愚鈍多有怠慢,小老替他賠罪,給您幾位作揖了。”


    三藏見他客氣,便趕忙跟著作揖還禮,


    朱小傑知他脾性,隻隨便拱手算打招唿。


    行者卻仿似不聞,隻在那牽著馬兒環顧。


    那老者細看之下,也見這毛臉和尚相貌兇醜,便就不敢繼續與他作揖搭話。


    行者見那老頭竟然敢無視自己,於是問道:“你家有個妖怪婿兒三年餘,此刻卻怎還會因相貌畏懼老孫?”


    那老兒見這家夥言語中不甚客氣,便又生出幾分害怕,心中暗罵高才:這小廝卻不弄殺我也?家裏現有一個醜頭怪腦的女婿打發不開,怎麽又引這個雷公來害我?


    行者看他麵色,便能大概猜出他之所想,於是道:“老高,你空長了許大年紀,怎得還不省事!


    若專以相貌取人,便是錯得幹幹淨淨。


    我老孫雖與你人族有些區別,卻有向佛愛人之心,兼有許多本事相傍。


    隻要能替你家擒得妖精,捉得鬼魅,拿住你那女婿,還了你女兒,便是好事。


    何必諄諄以相貌為言,怯怯以異類為念?”


    朱小傑心道:呸,這猴兒是不了解八戒。


    倘若那老太公不在乎相貌名聲,此間卻還有咱們什麽事情了。


    八戒也不用上什麽西天,取什麽經書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可是給這仙兒也不換的!


    太公見那“雷公”如此說,想想家中事情也覺著在理。聽說惡人自有惡人磨,指不定以毒攻毒便可以奏效。


    於是他隻好強忍恐懼,戰兢兢強打著精神,叫聲:“請進,快請進。”


    這行者見請,才教高才牽了三匹白馬,看護著行李,與三藏進去。


    進屋後,行者暫把馬拴在敞廳柱上,自己先後扯過兩張退光漆交椅,安頓朱小傑與三藏坐下。


    其後才又扯過張椅子,坐在旁邊。


    那高老道:“這個小長老,倒也家懷,真是一點兒不見生分客氣嗬。”


    行者道:“這算得了什麽,想當年俺在天宮……算了,不提,不提那些。


    此番倘若肯留我住上個半年,那才是真正的家懷哩。”


    而後一眾坐定,高老忽然問道:“適間匆忙中聽家人說的也不確切,敢問幾位長老可是自東土大唐而來?”


    三藏微點頭道:“正是。


    貧僧奉朝命,一路往西天拜佛求經而去。今夜恰路過寶莊,特借一宿,明日早行。”


    高老追問:“如此說,幾位便是來借宿的了,我那家人愚鈍,卻說客人可以拿怪?”


    行者道:“兩事並提,本不衝突。


    即便借宿,卻也不妨礙我順便同幾個妖怪兒耍耍。


    動問府上有多少妖怪?”


    高老道:“天哪!還說得有多少哩!


    我這兒隻那一個妖怪女婿,就已被他磨慌丟盡了臉麵!”


    行者道:“隻一個卻沒甚意思。


    你且把那妖怪的始末,有多大手段,從頭說說我聽,我好替你拿他。”


    高老道:“我們這莊上,自古至今,也不曉得有甚麽鬼祟魍魎,邪魔作耗。大家平平安安日子生活,雖沒有大富大貴卻也自由。


    隻是老拙不幸,直到這般年紀依舊不曾有子,隻生出三個女兒:


    大的喚名香蘭,第二的名玉蘭,最小的名翠蘭。


    想那兩個年長些的,從小兒便已經配與本莊人家。到了最小的這個,我夫妻二人分外疼惜,也想著年邁後膝下無人侍奉,偌大家業也沒得繼承。


    遂起心思,想要招個女婿進門,指望他做個孝順的養老女婿,撐門抵戶,做活當差。


    不期三年前,恰好遇到一個漢子,看模樣兒倒也威武。


    他說自己是福陵山上人家,姓豬,父母早亡沒了記掛,下無兄弟少了拖累,情願與我家做個女婿。


    我老拙見他是這般一個無根無絆的人,於是招了他。


    一進門時,那貨倒也勤謹,耕田耙地不動牛馬;收割田禾不損時間。昏去明來,其實也好。


    隻是一件,他有些會變嘴臉。”


    行者道:“怎個變法兒?”


    高老道:“初來時,他才是條黑胖漢,後來卻漸漸變做個長嘴大耳朵的呆子,腦後又有一溜鬃毛,身體亦粗糙怕人,頭臉就象個豬的模樣。


    並且那廝食腸甚大,隻一頓飯便要吃上三五鬥米飯。早間點心,也得百十個燒餅才彀。喜得他常吃齋素,若再吃葷腥酒水,便是老拙這些家業田產之類,不上半年,也要被吃個罄淨!”


    三藏道:“隻因他做得,所以吃得,也算合情。


    光讓馬兒快跑,卻不許人家吃草,可也不對。”


    高老擺手道:“說那吃,卻還隻是件小事。到如今,他還會弄風,雲來霧去,走石飛砂,唬得我一家並左鄰右舍,俱不得安生以致非議閑言頗多。


    我要他離開,他卻說不肯,鬧翻了後索性把翠蘭小女關在後宅子裏。也不知施了什麽妖法兒,直讓我等想盡了法子卻也近它不去。


    至此,卻已有半年不曾見麵了,甚至不知我那女兒的死活如何。


    此後問了好些老人,才得辨那廝真是個妖怪。這才要請個法師出力與他去退,去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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