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此時發生倉促,一旁宮院中的大小侍婢,見玉英宮主跌死,連忙急走金鑾殿報與三宮皇後道:“宮主娘娘跌死也!”


    皇後聽了也是大驚,就要去找太宗,可找了一大圈最終卻才在事發地點找到。


    太宗聽皇後勸解節哀,長出口氣歎曰:


    “此事朕早已知之,隻是如今在目有些不忍。


    那時走訪地府,朕就曾問過十代閻君:‘我身邊老幼安乎?’


    他道:‘俱安,但恐禦妹壽促。’


    如今果中其言。


    也不知,命數緣何由天而定?


    天之命數,又該由誰而定?


    周而複始,若無循環,則何為最極?”


    隨著時間推移,許多皇宮之人都趕來哭喪,可大家卻發現那花陰之下,宮主仍舊微微有氣。


    唐王道:“莫哭!莫哭!


    休驚了他。


    孫先生,不知眼下情況如何?”


    孫思邈此前本就修道研醫,也算見慣了生死之事。


    可這些日子所遇,比之從前不知新鮮多少,他的醫學理論又不知被打破了幾條。


    此刻他也沒什麽驚訝神色,反指揮個宮女用力搖晃宮主肩膀,同時唿喚:“蘇醒,速醒!”


    下一刻,那宮主忽睜眼高喝:“誰他娘踢俺,有膽你出來!”


    太宗道:“禦妹……弟,冷靜,冷靜。


    朕估摸著即便你還陽了,該也打不過咱哥。


    且他此番也是為了你好,事到臨頭畏畏縮縮才不是咱大丈夫本色。”


    元霸宮主抬頭望了李世民一眼,又看了看一旁嬉皮笑臉的“哥哥”朱小傑,最後伸手看了看自己那纖細如玉的十指,忽然冒出一句:


    “娘嘞……俺真成女的了……”


    一旁皇後見此番情況,也嚇得以手掩口目露驚駭。


    她如何也想不明吧,往日溫柔賢淑的宮主,今日這麽一摔,怎就忽然變得如此粗俗不堪?


    唐王輕拍了拍愛妻後背,才溫柔安慰道:


    “皇後莫憂,禦妹玉英已死,此乃朕弟元霸魂魄複生。


    你們速速扶宮主迴房休息!


    孫先生,後麵還要勞您費心。”


    孫思邈聞言卻隻瞅了眼朱小傑,沒有動腳也沒有答話。


    太宗見狀連忙抱拳施禮:


    “先生醫術通神,朕著實向往。


    此番誠心敬意求先生留朝,隻要您答應,這普天之下的藥材珍……”


    話說一半,卻被孫思邈擺手打斷:


    “聖上,你可知往日祭祀中的牛羊?


    它們生前也曾被人恭恭敬敬對待,認認真真洗刷毛皮,仔仔細細安排食物。其地位不可謂不高,其享受不可謂不好。


    可最終,卻依舊難逃獻祭,難得美好。


    老朽與前朝文帝同年而生,今已年近九十。餘生隻求安安靜靜做樹山中野鬆,窮究醫家奧秘,得享世間美好。


    天地萬靈,生而有異。


    再如牛羊食草,虎豹食肉,猿猴食果,皆為其口中最美。


    我之最美非口腹,非功名,非利祿……”


    要知道孫思邈這老頭可厲害得很,別看此刻他快九十歲了。即便改了生死簿加了五十年陽壽,唐皇到頭卻依舊得死到他前麵。


    據曆史記載,“藥王”他老人家可是慘絕人寰活了一百四十一歲之久的。


    倘若真的入朝,與那群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們爾虞我詐,讓“藥王”損了壽命,朱小傑可是要生愧的。


    於是他趕忙來打圓場。


    “哈哈……。


    弟弟啊,你我不是魚、不是猿猴、不是牛羊、不是虎豹,自然不能拿自己喜好去強加它們的喜樂。


    況且孔子說的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而非‘己所欲,施於人’。


    咱們不懂醫道,又怎知道孫先生這隻大鵬眼中的目標向往?


    說不定千百年後,‘藥王孫思邈’之名,要比你‘秦王李世民’,比我‘禦兄朱小傑’還要厲害。


    孫先生你放心,我在此作保。


    入朝之事如非你願,我等絕不再提。待元霸無恙,我便送你迴返峨眉,或者我送你去長白山逛逛也可以。


    這裏絕不強留。”


    聽到朱小傑如此說,孫思邈這才微微點頭,轉身隨著那隊宮女朝殿內行去……


    再說另一頭,那尉遲公帶著一眾車馬,拉著金銀一庫,千裏迢迢前往河南開封府,訪看相良。


    曆經打聽、查閱、核實。他發現相良原來不是什麽土豪士紳,更不是什麽權貴名門,卻僅僅依仗著往日辛苦賣水為生。


    他的妻子張氏,為了家庭的用度也隨之拋頭露麵,忍受風吹日曬在門首販賣烏盆瓦器。


    然而他們卻不吝嗇,賺錢後他們便隻留下日常生活所需的開銷。其餘盡皆行善布施,又多買金銀紙錠、黃表紙錢,常去亂葬崗為當年眾多枉死焚燒悼念,故有此善果臻身。


    真可謂:陽世間是一條好善的窮漢,那世裏卻是個積玉堆金的長者。


    尉遲公按太宗囑托,將金銀送上他門。


    但小民百姓,哪搭話過此等威武的大將軍,又何曾見過如此浩瀚金銀。


    於是初一見尉遲敬德,便唬得那相公、相婆魂飛魄散;兼有本府府尊陪同親至,茅舍外亦有滿載金銀車馬駢集,那老兩口子如癡如啞,跪在地下,一時隻知磕頭禮拜。


    尉遲公看著強悍,可心思卻是體貼。見狀趕忙三兩步上前,一把扶著二人道:


    “老人家快快請起。


    俺雖是個欽差官,卻齎著我王的金銀送來還你。


    聽陛下說當日在陰曹,多虧了你的金銀,才慰問了許多冤魂惡鬼,安撫了無數窘困淒涼。


    今日前來,除歸還財帛,也有替聖上道謝之意。”


    那相良見這位大將軍語氣和善,才有膽子戰兢兢迴答:


    “小的家境貧苦,從未做過什麽金銀放債抽骨吸髓之事。


    何況我大唐天子富有四海,哪裏犯得上與我拆借什麽錢財。


    所謂有借有還,我即從未出借,自談不上什麽歸還。


    財帛雖然動人,可我又如何敢受這不明之財?


    想來是將軍弄錯了,定是有了同名巧合生了誤會,還請您明鑒。”


    尉遲公聽他囉裏吧嗦在那推拒也不厭煩,反而哈哈一笑道:


    “嘿嘿,你這老漢可還別說,這想法就真和俺想到一起去了。


    當看戶籍名冊後,俺首先想到的也就是重名。


    可查閱了此地所有在冊名姓,以相良之名的卻真還就隻有你一個了。


    其後俺多方走訪,也得知你其實也就是個窮漢。可我大唐不比那些亂世。有能力、有努力、有擔當的人,終其一生自不該僅是窮漢才是。


    於是俺再做調查,聽聞你齋僧布施行善積德。往日稍有錢財,盡其所用後便買辦金銀紙錠,為枉死孤魂祈福已有數年。


    想必是地府中那些枉死感恩,自發向你迴饋,才在陰司為你攢下無數錢鈔。


    之前我太宗皇帝去地府遊玩,三日後還魂複生。曾在陰司裏大發善心慰問淒慘可憐,於是便借你一庫金銀發散。


    當今聖上那是何等人物,我唐人重喏便當由陛下始。


    故,今此照數,將此前天子所借送還與你。你大可一一收下,絕無錯漏隱患之處。


    此處有府尊在此震懾,此錢由天子內庫專款劃撥,此行是我尉遲敬德押送看守,此後有我大唐朝廷依法保障。


    管教宵小不敢見財起意,管教惡人沒膽胡作妄為。


    你且速速收下吧,我也好迴去複旨。”


    那相良兩口兒聞言,卻依舊隻是朝天禮拜,推辭不受:


    “將軍威武,可小人也有些自己的堅持。


    此前行善發乎本心,本就不求什麽迴報。我夫妻一生沒什麽大的追求,隻一粥、一飯、一席、一屋、一個安心便已然足夠。


    天子高義地府為淒慘布施,倘若用的是小人金銀,那便就隨了我們心意,道謝的反應是我老夫妻才是。


    如今倘若受了這些金銀,心中便就有了瑕疵,鬱悶久了反有害身體。


    且此乃冥冥之事,萬歲爺爺夢中說在那世裏借了金銀,又有何憑據,是何道理?


    故,我夫妻決不敢受。”


    尉遲公也納悶了,這年頭世道變了?


    想當年亂世打天下那會,為了些金銀、軍械、物資,與那諸般勢力爭鬥起來,可是狗腦子也都能給他打出來的。


    如今自己腆著臉,屁顛顛大車小車不遠千裏拉著金銀上門。好言好語賠笑相送,怎的?還送不出去了?


    是俺尉遲瘋了,還是這倆大頭百姓瘋了?


    不過皇命畢竟是皇命,尉遲敬德也不是輕易妥協的性子:


    “俺不管!反正陛下說了,這一庫金銀都是之前借你的東西。


    那地府裏還有崔判官作保,可以證實呢!


    收下罷!你若不信,死後去問問那崔判官便是了。”


    相良真很想翻白眼,你這將軍啥意思嘛!咱不要你這金銀,你難道還要逼死我不成?


    想著想著,他心下一橫咬牙道:“就是死,我也定不要這些東西!


    如果將軍硬要給我,便如你所言,我親自去找那位崔判官理論!”


    這話可吧尉遲公嚇了一跳。


    可別還錢還出人命來了,倘若自己真把皇帝債主給這麽活活逼死,迴去不得又要挨陛下板子?


    長長吸了口氣,尉遲耐著性子堆起笑臉說道:“得了,得了。


    俺算是想明白了,你這老頭就是個懶貨!


    是不是嫌拿了這些銀錢,之後一點點布施太過麻煩?


    是不是動了小心思,還要讓俺勞心勞力幫你解決?


    俺不怕累,可就怕你們這些彎彎繞繞不好好說話的家夥!


    按理,這一庫銀錢雖多,可開設些粥鋪賑濟些災民也挺好消耗。


    可奈何我大唐安定有序,往後也必定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卻還真就缺少災民。


    倘若放在群雄割據的戰亂年月,這錢拿去加固下器械,修繕下城牆也是不錯。


    可如今天下一統,四海來朝。我大唐百萬雄師眼見要縮編到五六十萬,這錢可也一樣花用不掉。


    倘若放在蒙昧年月,這錢開辦些私塾傳播些道理,亦或開設場地收納些殘障也是個選擇。


    可眼下聖上與朝廷卻搶先一步,已經把這點機會也占了個幹淨,這條路也被封堵了個幹淨。


    聽說,如今街巷唯有些和尚還在挨家挨戶化緣。聽聞你家之前也有許多齋僧布施的善舉。


    不若……咱拿這錢修建個寺院吧,也好讓那些和尚多個落腳的歸宿。”


    虧得尉遲敬德有耐心,琢磨了好半天,這才終於想到了一個說得過去的解決方案出來。


    那相良聽說要修建寺院,眼中神采也是一亮。


    趕忙作揖點頭,迫不急待將處置應允了下來。


    倘若朱小傑在這邊,怕是會豎起大拇指,心道:這老頭有生意天賦,竟能克製眼前貪欲,懂得在人間“放長線”死後到地府吃“大魚”的道理。


    尉遲公見他答應便也哈哈一笑,而後具本差人將此間事情如實啟奏。


    其後太宗見了本章,得知相良堅持後,道:“此誠為善良長者!”


    即傳旨教胡敬德如諾將金銀修理寺院,起蓋生祠,請僧作善,還他所願。


    旨意到日,敬德望闕謝恩,公開宣旨,以使眾皆知之。


    其後將金銀買了城中一處無礙軍民生活的地基,周圍有五十畝寬闊,在上興工,起蓋寺院,名“敕建相國寺”。


    左方還專做了相公相婆的生祠,其中更鐫碑刻石以傳後世。末尾還不忘蹭著麵子,加上了“尉遲公監造”五個大字。


    那寺廟,便是如今大相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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