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朱小傑之前是有兩個外號的,其中一個自是廣為人知的“豬小姐”。


    沒啥說的,誰叫父母在繈褓中給自己留了個諧音如此明確的名字。當年他和老院長吵架最兇那迴,也是因為他想偷偷去派出所把這個名姓改了來著。


    有些事情老院長總是讓著大家,比如說有好吃好喝的,比如說又新奇好玩的,比如說有休息享受的。


    但在另一些事情上老院長卻出奇的堅決,比如說朱小傑想改名字這事。


    老院長說“姓”是祖宗給的,是血脈中的憑證,不可以輕改。“名”是父母給的,無論他們做錯了什麽,可能把朱小傑帶到這世上一遭便是大恩。況且倘若換了,日後說不定會擦肩而過惹出更多誤會與遺憾。


    所以爭論到最後,這倆家夥便開始了對罵,那可真是啥詞都用上了,將老院長往日的高大形象洗刷了個幹幹淨淨。


    其後又發生了很多事,這名字卻一直延續了下來。


    即便他離開孤兒院了,即便他開始工作了,即便他可以輕易去改了,最終他卻依舊還是先前那個朱小傑。


    至於第二個外號卻就有些鮮為人知,記得還是他剛剛學寫字那會。恰逢一對好心人來孤兒院領養小孩,那兩個男女不知道怎麽迴事,竟然“瞎眼”看上了朱小傑這貨。


    於是在才藝表演環節,這家夥便把老院長的叮囑拋在腦後,沒去背那首“鵝鵝鵝”的詩詞,反是興致勃勃犯了領養大忌,提筆便就要寫自己名字。


    要知道,即便運氣再好也終歸難碰到與自己同姓之人,人家夫妻來這裏是來找兒子養的,抬頭低頭叫著別家取的名字時刻提醒,日積月累就總會多些不必要的隔閡。


    待到那對男女嘀嘀咕咕看著“大作”琢磨良久,那阿姨方才不確定的問“你叫朱八傑?”。


    所以,去他娘的領養!


    朱小傑二話沒說便徑直摔門,捂臉哭著跑了出去。


    這事往後,就逐漸有些親密夥伴閑來逗趣,喜歡叫他“豬八戒”。


    所以,自打今天看到豬八戒,朱小傑就總有種莫名的感覺,可這種感覺難以描述也無法形容。也可能是僅僅因為豬八戒比他想象中醜得太多,也不一定呢?


    聽了些這頭豬先前的那些話後,朱小傑卻愈發覺得他親切。


    到後麵看到這頭豬即便落魄至此等境遇,卻依舊在那多嘴,甘冒風險也要出言封住觀音告密可能,為自己求情。


    又聽到天蓬誠心將自己用元帥前途換來的教訓傳授自己後,朱小傑反瞬間釋然起來。


    於是他便摸索袖子,想找些好東西給這憨貨。


    可他身上不曾有什麽準備,前後掏摸了半天也僅僅隻摸到兩個還沒來得及吃的蜜餞。這家夥也不怕丟人,拿在手上便就那樣遞了過去。


    豬八戒看到他遞來的蜜餞後難免出乎意料愣了楞,而後一張大嘴巴卻漸漸咧開且越來越彎,眼中的笑意也隨之越來越濃。


    “哈哈哈哈,還是老弟懂我!


    你不知道啊,俺這一輩子就喜歡吃、喝、美色與那水戰廝殺,今日解脫前能再嚐嚐這等人間美味,此生便算不得留下遺憾。


    嗯,嗯……好吃,真他娘好吃!


    倘若能再早上些歲月遇見,俺定然與你做他個知己兄弟。


    你且速速去吧,莫留在這裏看我此刻這番狼狽樣子。”


    觀音看了看那一臉享受表情的豬妖,又偷偷瞄瞄滿臉微笑的朱小傑。


    心想,一會這事弄完若有些空閑,自己要不也去買些蜜餞果子嚐嚐,成佛以後她便好久沒吃過這些東西。


    不過在份被塵封的迴憶中,那年,那味,那人,仿似挺甜……


    一旁也在看戲的木吒倒真沒弄明白這些家夥各自在幹嘛,見他們發呆的發呆,享受的享受,沉思的沉思一時盡皆都沒了動靜。


    想了想後,他還是沒忍住對那豬妖詢問起來。


    “你剛說勸不成那魔物向善,我倒想聽聽他如何與你分說,說不定三言兩語便可讓他迴心轉意呢?”


    咽下最後一點殘渣,天蓬有些留戀舔了舔手指,才緩緩睜開那享受的眼睛。


    見問話的是觀音大徒弟,也是昔日同僚李靖的兒子,於是便順著剛才的話頭為他解答。


    “此間事情我本不願多說提及,可既然你問了那麽我便再說說罷。


    千言萬語殊途同歸,我總對他言殺人有傷天和,人界這二百餘年來氣象漸新,前後可是出了不少大能俊傑。


    我恐嚇那魔物,倘若惡事被流傳揭發,怕是會引來人族大能出手。倘若有了災禍我定不助他,管教他到頭也如我般沒了前程。


    起先卵二姐的家當中多少有些積存,這魔鬼也算知道輕重,在我恐嚇之下便忍著沒去害人。可坐吃山空總歸有頭,最後餓了一天肚子他便再也忍不下去對我怒了起來。


    隻是言說:‘前程,前程,若依你,教我嗑風!


    常言道,依著官法打殺,依著佛法餓殺。


    去也,去也!還不如捉個行人,肥膩膩的吃他家娘!


    管什麽二罪三罪,在乎什麽千罰萬罰!’


    於是便就不管不顧開始行兇,你也知道那魔頭之類倘若不殺人也就罷了。一旦讓它嚐了人肉喝了人血,又哪還能停得下來。


    於是便是日複日,年複年的無邊苦難殺戮。”


    菩薩聞聽他們說話,便也插口進來:


    “人有善願,天必從之。


    汝既不願同流合汙想來良知未泯,其後若肯歸依正果,我自有神通助你脫離魔祟控製,往後亦有種種養身之處。


    你應當知道:世有五穀,盡能濟饑。世有百蔬,盡能果腹。世有千果,美味非常。世有諸般味道,稍稍組合便是無窮享受。


    既然你已到凡間且喜愛口腹,自當砥礪奮發體悟受用。”


    那豬妖聞言,似夢方覺,又向菩薩施禮道:“我欲從正,我欲積德,我欲行善,我欲造福。可奈何我早已獲罪於天,即便您眼下助我逃脫一時,可也無法護我亡命流竄一世。


    您的好意天蓬叩謝,可真若等幾日後那玉帝老兒聞訊,換個更加厲害的魔頭再強加在我身為惡,還不若此時便一了百了得大解脫。


    此番末路窮途,真乃無所禱也!”


    菩薩聽他這麽說,反是眉眼彎彎對這憨傻呆子微微笑了笑道:


    “你這憨貨,此番我既然救你,其後焉能半途而廢置之不理?


    眼下我領了如來佛旨,隻為上東土尋取經之人。


    往後你大可跟他做個徒弟,往西天走一遭來,待到成功便可以將我西天之功折他天庭之罪。


    我雖僅是個菩薩身微言輕,遇到玉帝逆鱗可能難辦。可我佛如來卻曾有過‘安天’大恩,你若循他的佛旨做事,往後天庭礙於靈山當不會有其餘非議刁難。


    如此安排管教你脫離災瘴。待到西遊功成我便再下些血本賠些香火為你美言,著你封個得享口腹的美差。”


    觀音也不知今天自己是怎麽了,又怎會有如此之言語,做此間出格的事情。


    一旁木吒看那同行之人,似乎聽了師傅話,他的眼神竟又柔和了些許。


    天蓬聞言便欣喜起來,畢竟倘若可以活,他自是不願死的。於是他也不再客套稱什麽菩薩大士了,反腆著臉笑嗬嗬爬起來說:


    “觀音姐姐美麗善良天地少有,此番大恩高義天蓬更是沒齒難忘,此後我便願隨你……嗯,願隨那取經之人去往佛前取經。


    待到功成,定竭力迴報姐姐苦海搭救大德。”


    聽他說著說著便跑了主題,觀音於是輕輕橫了他一眼,見這憨貨雖傻頭傻腦但卻反應迅速急急改了口,方才輕掩秀口蓋住笑意。


    頓了頓,便使出無上佛力不知用了什麽法門,轉瞬就將天蓬體內魔物強行逼了出來。


    這一次卻不同沙僧上迴,沒了朱小傑指手畫腳阻止幹涉後,那血紅影子一經出現便就被早已等候在側的佛光團團圍住,而後便在哀嚎中被超度得灰飛煙滅。


    見此,天蓬才再次誠心跪下,對觀音叩首感激。


    此刻沒了那魔頭幹擾影響,但見他:


    吊搭嘴收憨傻露,蒲扇大耳隨聲晃。


    獠牙盡斂沒兇相,肥頭寬臉卻相怡。


    金盔緊係腮邊帶,勒甲絲絛蟒退鱗。


    肩扛釘鈀龍探爪,腰挎彎弓月半輪。


    糾糾威風顯本事,昂昂意氣非天神。


    見他皈依後變得愈發討喜,朱小傑也隨之在一旁暗自為他開心。往後化緣的日子這長相雖依舊會有些阻礙,但至少不用去擔心他無意嚇著小朋友了。


    眼看著其後觀音與他摩頂受戒。指身為姓,讓他姓了豬,替他起了法名,叫他做豬悟能,朱小傑便如觀音剛才那般捂著嘴巴,看著這呆子傻笑起來。


    觀音此刻心情也自不錯,於是想了想後便再次為這憨貨將口腹戒律縮至“韭、蒜、芸薹、胡荽、薤”五葷,“雁、狗、烏魚”三厭,此後共隻專戒此八樣,又喚名“八戒”。


    於是豬八戒便就此領命歸真,持齋把素,在這裏專候那取經人。


    辭了悟能後,觀音與木吒便被朱小傑以肚子餓為名拉去高老莊閑逛。其後師徒瞪大眼睛看著這人族大聖好似十天半月沒吃過東西般,大包小包買了好些吃食難免錯愕。


    不過讓人驚奇的是,菩薩竟也在興頭上化作一位老僧,為隨著他化作童子的木吒買了串糖葫蘆又裝了些蜜餞之類的零嘴。


    待看到朱小傑遠遠停下腳步望來,她竟像是個做錯事的女孩般,將捧在手上的東西一股腦丟給身後木吒,而後頭一扭便快步揚長走了。


    直到又行走好遠,一行方才找了個偏僻之處起飛,半興雲霧繼續前行。


    正走處,隻見當空之中突然出現條玉龍叫喚。


    眾所周知木吒弟弟哪吒是個狠人,早些年他家就與龍族一脈有些個剝麟抽筋的過節,倘若依舊差他去問難免有些不便。所以不待木吒動作,觀音菩薩便催動雲霧搶先而去。


    待到了近前,菩薩問曰:“你是哪家之龍,又為何在此受罪?”


    那龍似是曾見過觀音樣子,見是她前來雙目中便多了些神采,急急稟告:


    “我本是西海龍王敖閏的玉龍三太子,因不忿縱火燒了殿上即將獻給玉帝的明珠。上界催要的著急,可我父王一時找不到替代之物進獻,便隻好表奏天庭說明前後,告了我的忤逆。


    於是玉帝便把我吊在空中,打了三百泄憤,其後不日便就要上那長安剮龍台遭誅。


    人人皆言菩薩心地善良大慈大悲,我此前亦聽說了許多您救苦救難的典故。


    此番絕非是我不孝,一切盡皆是他天庭欺負我龍族太甚,我父親膽小怕事而天庭卻得寸進尺,昨日‘安天大會’要我們獻龍肝龍鱗,今日‘天庭規矩’要我們獻親子寶珠,明日‘玉帝法旨’要我們獻待嫁龍女,到了後日我們還能剩下些什麽?再要獻,便就隻有送葬我全族性命一途。


    我非忤逆更非不孝,不顧全族性命卻是我的爹爹。


    龍族得天獨厚本不該如此,我們終日興雲布雨澤被蒼生亦不該落得此般下場。


    我死自不足惜!可我龍族無辜,還望菩薩搭救搭救。”


    觀音聞言後良久無聲,唯歎了口氣。


    而後兩句三言安撫住這龍,又與朱小傑低語幾句,待得了這家夥的允準,便與他攜木吒徑直撞入南天門裏。


    方一進門,就早有邱、張二天師施禮接迎。


    朱小傑是第一次來,四下環顧間就覺有意思的緊。


    隻見到天界果然不同於人間,此處金光萬道滾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


    身後那南天門,碧沉沉,琉璃造就;


    明幌幌,寶玉妝成。兩邊擺數十員鎮天元帥,一員員頂梁靠柱,持銑擁旄;


    四下列十數個金甲神人,一個個執戟懸鞭,持刀仗劍。


    外廂猶可,入內驚人:裏壁廂有幾根大柱,柱上纏繞著金鱗耀日赤須龍;


    又有幾座長橋,橋上盤旋著彩羽淩空丹頂鳳。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霧蒙蒙遮鬥口。


    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宮,乃遣雲宮、毗沙宮、五明宮、太陽宮、花藥宮、……


    一宮宮脊吞金穩獸;又有七十二重寶殿,乃朝會殿、淩虛殿、寶光殿、天王殿、靈官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壽星台上,有千千年不卸的名花;煉藥爐邊,有萬萬載常青的繡草。


    又至那朝聖樓前,絳紗衣,星辰燦爛;


    芙蓉冠,金璧輝煌。玉簪珠履,紫綬金章。


    金鍾撞動,三曹神表進丹墀;天鼓鳴時,萬聖朝王參玉帝。


    又至那靈霄寶殿,金釘攢玉戶,彩鳳舞朱門。


    複道迴廊,處處玲瓏剔透;三簷四簇,層層龍鳳翱翔。


    上麵有個紫巍巍,明幌幌,圓丟丟,亮灼灼,大金葫蘆頂;下麵有天妃懸掌扇,玉女捧仙巾。惡狠狠,掌朝的天將;氣昂昂,護駕的仙卿。


    正中間,琉璃盤內,放許多重重疊疊太乙丹;瑪瑙瓶中,插幾枝彎彎曲曲珊瑚樹。正是天宮異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無。


    金闕銀鑾並紫府,琪花瑤草暨瓊葩。朝王玉兔壇邊過,參聖金烏著底飛。


    真所謂:


    哪有仙凡平等境,此間祥雲隻獨好。


    哪有眾生萬靈樂,唯獨仙神享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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