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開至一家五星級酒店的門口。迎賓員拉開車門,趙天憲從裏麵走出來。小哥又幫他從後備箱裏搬出了行李,他禮貌地迴應了一句謝謝。


    盡管趙天憲本人是清心寡欲的心性,可也難免在賓館裏遇上鍾情於翻雲覆雨的“鄰居”。為此他特意預訂了一家五星級酒店,圖的就是隔音效果。雖說他的家境不算殷實,但是憑借多年積蓄的獎學金,解決兩三日酒店住宿已然不是什麽難題。


    酒店裏的人都表現得彬彬有禮。當前台的服務生用雙手遞上房卡並且微微彎腰低頭致意的時候,趙天憲表現得有些局促不安。好在不消一會兒的工夫,他便認定這就是他所期待的禮遇。禮遇說白了都是靠一張張的鈔票堆疊出來的。將在後天舉行的cfa考試,說不定就能為他帶來傳說中的百萬年薪。


    周圍的人們一個個身著光鮮,氣度不凡。空氣裏彌漫著古龍水的味道,隻是趙天憲並不能識別出香水的牌子。碩大的吊燈把一切事物都照耀得金碧輝煌,就像是小學課文裏描寫的那個皇宮一樣。這是小夥兒第一次入住五星級酒店,他有點不甘心長這麽大才有機會見識一眼花花世界。


    步入電梯,無論趙天憲怎麽按樓層的按鈕,指示燈都沒能亮起。五星級酒店的設備該不會這麽巧就失靈了吧。直覺告訴他,一定是自己的操作有問題。直到又一位房客步入電梯,並用房卡在按鍵下方的“感應區”刷了一下,趙天憲方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小趙入住的客房位於酒店最高層,視野極佳。他非常鍾愛眼下這種“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雖說已經積累了足夠多的英文詞匯,可是客房裏那些瓶瓶罐罐上的英文標簽,他尚且不能一一認全。它們看上去像是一些護膚護發用品。若是拍照詢問吳可淸,想必她定會一一解答。可趙天憲不願再把自己的短板暴露在這個女人麵前,在她麵前,他已經“丟人現眼”夠了。夠了!


    距離考試還有一個鍾頭,趙天憲還在考場外努力記憶著ck-schole期權定價公式。該公式過於複雜,一副不討喜的長相。關於公式的定性結論,他早已了然於心。雖然依據公式考察計算的概率就和被雷劈中的一樣,可小趙還是在考前突擊記憶,如此既不耽誤功夫,又能萬無一失。


    進考場的時候,他走得有些著急,和迎麵而來的一位同學撞了個正著。不過在隨後簽到落座的過程中,小趙嘴裏依然念念有詞,念叨地還是那個公式。


    考試鈴聲響起,趙天憲提筆就把公式默寫了出來——完美的“投機取巧”。直到這時他才隱約感到左臂很是別扭,那部位正是2個月前被肖勃仁打斷的地方。莫非是剛剛又被撞骨裂了?他用右手摸了摸左胳膊,沒有感知到明顯的腫脹,不過心頭卻長出一個無形的疙瘩,擾的他心神不安。


    在考場上,注意力持續不集中是會遭受懲罰的,而他絕不允許自己一年的努力功虧一簣。於是他朝著別扭的地方狠狠地錘了一拳,一陣鋪天蓋地的疼痛在龐雜的神經係統版圖上攻城略地……


    或許考完試後又得去醫院重新打石膏了,不過這下心裏總算安生了下來。趙天憲用“自殘”的方式完成了自我鎮定,於是他又變成了那尊無欲則剛的佛,順利地步入了“題我合一”的境界。值得慶幸的是,他的左臂並無大礙。趙天憲就是這麽一個賭徒,有時候為了“勝利”,他可以不惜壓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當小趙下了火車,搭乘公交趕迴到學校的時候,係裏的散夥飯現場已然杯盤狼藉。吳可淸非常貼心地提前為他預備了學士服,可趙天憲接過衣服的時候,連一句謝謝都沒有說。


    向趙天憲主動發出合影邀約的同學很多,畢竟他是年級的榜眼。來日方長,說不定他會成為一個響當當的大人物。能和出名前的大人物合影一張,是一件想想就讓人高興的事情。鄒倩倩就主動同趙天憲合影了,可是周淼並沒有。


    這期間吳可淸就站在一旁,默默地幫他守著行李箱。直到吳可淸的舍友們同他男友合照的時候,她才被人想起,才站到了趙天憲的身邊,才進入了鏡頭的方框,才被寫進了膠卷的底片。


    不少女生都在這天帶上相機,偕同舍友或是男友再次走遍校園裏的邊邊角角,鄒倩倩便是其中一員。她給周淼拍了不少張相片,當晚這些靚照就出現在了周淼的校內空間裏。其中有一張相片,周淼把手按在了自己的腦袋上,一臉撒嬌的表情。張司源對這個動作的含義再熟悉不過了。


    “你胖了可不止一點啊,臉都圓起來。”他對著她的照片喃喃自語起來。又是幾個月沒有見著周淼了。她的頭發又長長了,仿佛長出了思念。思念是一種病,無藥可治。明明下定決心要把她放下了,可背地裏他還是悄悄把人家藏在了心底。小張還是那副德行——刀子嘴豆腐心。


    最近梁公元時不時就去外婆家溜達一圈,因為老人家的病情又反彈了,變本加厲。病人體內多處腫瘤壓迫神經,製造了難以言喻的痛。老太太現在已經無法平臥,她被轉移到了一架輪椅上,家人們一個個看著幹著急,卻也束手無策。


    這天,梁公元按響了外婆家的門鈴,沒有人答應。他敲敲防盜門,又喊了兩聲,依然無人作答。難道是舅舅又帶著外婆去看病了?其實房門的另一側,外婆就在那裏。


    門鈴聲、敲門聲、喊門聲她全都聽見了。老太太借助拐杖站起來,這個起身動作她完成得非常吃力,可她並不打算就此放棄。老人家撐住拐杖往前挪動了幾小步,拐杖和病人都在顫抖著,抖動的幅度隨著前行的步數成指數型遞增。承壓在拐杖上的重量越來越大,那是老太太消瘦後的全部體重。突然,拐棍的塑膠底座往前一滑,老人家毫無懸念地摔在了地板上,重重的一聲。而此刻梁公元剛剛走出公寓樓,他心神不寧地朝外婆家望了一眼——那間臥室的窗子明明朝外開著。


    這次摔跤直接導致外婆髂骨病理性骨折,和她女婿兩個月前的遭遇幾乎一模一樣。隻不過,考慮到老人家的生存期以及預後,醫生並不打算為其實施手術了。外婆再也沒有機會重新站起來了。


    重新站起來的是小梁的父親。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可老梁在手術100天後還是無法正常行走。家裏因此購置了殘疾人專用的器具,比如拐杖還有助行器。


    老梁是一個能吃苦的漢子,首長和戰友們都說他不像是個“城市兵”。在沒有人脈的背景下,他在服役期間榮立了個人二等功,所帶連隊也兩次榮立集體三等功。可現如今,他無法自理生活,無法正常行走,他因此懷念起踢正步的日子。


    盡管可以預見的光景看似一片淒涼,好在他還有老婆孩子,母子倆好似一對拐杖支撐起了老梁,也支撐起了這個家。雖然已經是癌症晚期了,可老梁整日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家裏的主心骨,而這日子還要一天天的繼續下去。父親還在力所能及地分擔著家務,力所能及地嗬護著小梁。他算著日子,盼著兒子的cfa2級的成績。


    書架已經被搬空了,床鋪上的被子也已經撤了,隻露出光禿禿的木板。木質床板上橫著一些毛茸茸的“刺”,就和年輕人的性格一樣。張司源再次確認了櫃子裏的東西都被清空了。把櫃門合上的時候,那個吸附在櫃麵上的“勤奮牛”不自覺地晃了兩下。


    睹物思人。


    他托鄒倩倩帶給周淼的那份考卷,早就被她當做垃圾處理了。可周淼送他的掛件他卻沒舍得扔掉。他眼巴巴地盯著“勤奮牛”,時間化作一條帶有逆時針屬性的線,上麵長出若幹個節點,從分手到兩人成為情侶之前。這些節點裏最為刺眼的是他問過周淼的那三個問題。


    哎喲,不錯哦:也不知道你看上我哪一點,不過以後要是發現了我的一些缺點,你會嚐試理解和包容麽?


    哎喲,不錯哦:你之前幾段感情時間好像都不長,我們要是在一起了,你不會過段時間就不理我了吧?


    哎喲,不錯哦:那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女朋友了,好嗎?


    手邊沒有煙和酒,卻掉下了幾滴鹹鹹的眼淚,或許是因為物是人非,或許是因為心疼自己。小張一把抓起小牛,一用力就把它扯了下來。櫥門在慣性下又一次被拉開,裏麵空空蕩蕩,正如同他的心房一樣。


    他先是拉開蛇皮口袋把“勤奮牛”丟了進去。可隨後又把它取了出來,放進了貼身的背包裏。這次踏出宿舍樓的時候,小張向宿管阿姨交還了自己的鑰匙。


    再見了,校園。永別了,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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