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農舍煙囪嫋嫋,山光黛綠,雲水流金。


    身前少女一顰一笑,仿若林間精靈,能勾心引魂。


    裴熠詞緘默沉思,喜歡吃哪種荔枝?


    關於荔枝,他研究不深。


    在他的眼裏,荔枝都是紅彤彤的糙殼,全長一個模樣。


    “荔枝有幾多品種?”


    他隻吃過那種肉多核小的。


    “市麵上,最常見的荔枝有十多個品種。”麵對他的反問,聶驚荔化身小導師,不疾不徐的為他科譜解答:“但我姑婆的荔園,隻有五六種荔枝。”


    她合撚著纖細潔白的手指,數著:“有烏葉,鳳花,桂味,白糖罌,糯米糍,還有我最喜歡吃的掛綠。”


    “掛綠?”他精準捕捉她的喜好。


    “對呀,園裏隻有這麽一棵。”聶驚荔撥開擋住路徑的荔枝條,邊走邊說:“它產量很低,我姑婆從不對外售賣,每年都是專留給我吃的。而今年,分半樹給你了。”


    這半樹,實則摘完,也沒多少斤。


    裴熠詞聽她悶悶的尾調,似糅雜一抹不太愉快的小脾氣,登時弄得他感覺自己是一條奪食的大野狗。


    他隨即表明立場:“我對荔枝不挑剔,凡是荔枝,我都喜歡吃。”


    言外之意是,如果她不願意摘掛綠,他別的荔子也可以接受。


    聶驚荔聞此,卻忍不住調侃:“那你還挺好養。”


    挺好養?


    裴熠詞眸波漾動,興許對這詞敏感。


    畢竟他從小是真真正正含著金湯匙長大的頂級門閥少爺,用金堆玉砌來形容也不為過。


    在港城那邊,可沒哪個女孩敢這樣對他講話,更不會有人敢認為他裴熠詞很好養。


    聶驚荔算第一個。


    “有些東西,我也是會挑的,我一點都不好養。”


    他溫潤又倨傲,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融於他身上,竟毫無違和感。


    聶驚荔未注意去聽。


    她自動篩濾掉他的暗暗較勁,一副純良的指著兩米遠的一棵高大荔枝樹說:“喏,那就是掛綠。”


    少女清靈的音質,伴隨風聲傳至耳廓,裴熠詞緩緩掀眸,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枝葉茂盛的老荔枝樹,稀稀疏疏的隻掛著幾串荔枝兒。


    “都長在樹頂欸,我爬上去摘,你幫我接著。”聶驚荔把竹籃子塞給他,說完就要踩上樹幹。


    裴熠詞打量樹的高度,怕她摔了,阻止說:“我來摘。”


    爬樹這種危險的事,應該由他來做才對。


    聶驚荔停住動作,視線落在他腳上那雙頂奢定製的白色運動鞋,發出靈魂質問:“你會爬樹嗎?還是我來吧,別把你的鞋子和衣服弄髒了。”


    語畢,不等少年迴應,她腳底敏捷一蹬,非常麻溜的攀上去。


    一點都不像金枝玉葉的樣子。


    裴熠詞佇於樹底,微微壓彎唇角,關心道:“你慢點,別摔了。”


    “我可是爬樹小能手,才不會摔。”聶驚荔折斷一串荔枝,拋給他:“來,接住。”


    裴熠詞抬起修長的手臂,輕輕鬆鬆接到竹籃裏,“摘兩串就夠了,荔囡。”


    荔枝吃多會上火。


    他嚐個鮮即可。


    聶驚荔心尖一悸,差點被一聲“荔囡”搞得六神無主:“哦,也好,留幾串等夏至再來摘給你。”


    她多扯一串放進竹籃,“你先剝個嚐嚐,它的果肉有抹淡淡清香,甜度不是很濃鬱。一般比較嗜甜的,都不怎麽喜歡它這種口感。估計隻有我才這般鍾愛。”


    “為何鍾愛?你是喜歡跟別人反著來?”


    “那倒不是。”聶驚荔否認:“純屬是因為它讓我覺得很有探索欲,總想知道它下一顆的味道會不會驚豔些,然後就莫名其妙的形成一種閉環,讓我反複愛上。”


    “是嗎?”裴熠詞好奇的掐一顆剝開。


    他從未聽過,有人會用探索欲來形容荔枝的口感。


    今日再度在聶驚荔這裏趕了趟新鮮。


    聶驚荔繼續抒發己見:“對啊,我是這麽感覺的。不過,我之所以喜歡它,也有可能是因為它比較了能吧?畢竟人對珍稀罕見的東西,總是懷有一種特殊的癡迷心理。”


    “了能?”多麽生僻小眾的形容。


    然,這兩字,經聶驚荔的嘴裏說出來,卻顯得無敵可愛,裴熠詞似乎聽見自己心底深處有繁花綻開的聲音。


    他表示讚同:“確實。”


    言語間,果殼在他掌中分為兩瓣,晶瑩剔透的果肉似白玉圓潤,汁液飽滿如凝脂。


    他垂眸淺嚐一口。


    聶驚荔迫不及待詢問:“怎麽樣?好吃嗎?”


    “嗯,風味獨特。”少年神情嚴謹認真,像權威的美食鑒賞家作出評價:“甜中微微酸澀,很解膩。”


    “看來,咱們是同道中人,都有相同的見解。”聶驚荔有絲小竊喜,如同遇到人生知己般,侃侃而談:“這要是那株母樹結的荔子,一顆都能拍出天價呢。”


    “而我姑婆這株,雖是第三代的掛綠,但一顆應該也能賣好幾百,你算有口福的。”


    “不過,話說迴來,我還沒吃過幾十萬一顆的荔枝呢,也不知道是什麽仙丹滋味。你吃過沒?”


    “沒。”裴熠詞坦言。


    末了,他情不自禁又說:“以後若有機會,我請你吃。”


    就幾十萬一顆的荔枝而已,他有錢。


    聶驚荔不清楚他的家族底蘊有多雄厚,權當他在開玩笑。


    “那株母樹,可不是年年都會結果。”說著,她看落日沉得隻剩一道金線,拎過竹籃子,講道:“天黑了,我肚子有些餓,先迴家吃飯吧,改日再帶你過來玩。”


    家裏煮的那碗菜粿,肯定坨了。


    “好。”


    裴熠詞頷首,身高目測在一米八七之上,亦步亦趨跟在她小小的身影後麵,目色沉澱著思緒。


    半晌,他終於問道:“青芙鎮有沒有什麽比較好吃的美食?”


    “有啊,老街有家啫啫煲很好吃,十裏八鄉出了名的。”


    “那咱們現在去看看,怎麽樣?我想請你吃晚飯。”辛苦她爬樹摘荔枝了。


    “啊?”聶驚荔羽睫忽顫,漂亮的小臉蛋燙燙的,婉轉拒絕他的心意:“不用,我家冰箱有很多菜粿,都還沒吃完。”


    “什麽菜粿?”


    “就是用粘米做的大餃子,也叫冬節鴿。”


    裴熠詞後知後覺,應該跟中午他外婆蒸給他吃的那種薯粉粿差不多。


    隻是,還有一個問題,他很困惑:“從冬節,留到現在的?”


    “不是,想吃隨時都可以包。”聶驚荔放慢步履,勾頭睇他,一雙略顯清冷感的眼睛含著兩分嬌俏淘氣:“你該不會沒吃過,也沒見過吧?”


    “嗯,沒有。”他每次都迴答得非常自然,絲毫不窘迫。


    “那等下,我送一盒給你,讓嬸婆煮給你嚐嚐。”


    話題驟然從請她吃晚飯,演變成她送他冬節鴿。


    裴熠詞反而感到有趣,欣然接受:“好,謝謝你。改日,再請你吃飯。咱們正式交個朋友吧,荔囡。”


    幸好此刻天色已暗,沒人發現,聶驚荔的耳朵,紅得跟竹籃子裏的荔枝似的。


    她木訥的點了點小頭顱,嗑嗑巴巴應道:“……好。”


    迴去的途中,倆人在車內互換聯係方式。


    聶驚荔先拿出手機,劃拉著界麵,問道:“你有綠泡泡嗎?”


    這又是何新型玩物?


    裴熠詞目光遲疑的鎖定她:“綠泡泡……係咩嘢?”


    “微信呀,你有嗎?”


    呃,裴熠詞這才恍然。


    他指尖戳亮屏幕,打開綠色圖標的聊天軟件,答道:“有,隻是很少用。”


    說罷,他骨節分明的手伸過去,手機覆在她的名片二維碼上方,對準區域掃一掃,申請添加好友。


    聶驚荔秒速通過。


    裴熠詞的微信頭像處於空白狀態。


    她悄悄備注:阿熠。


    裴熠詞眼角餘光瞥見她界麵,唇弧淡淡勾起,光明磊落的在她眼皮底下,一筆一劃的敲著專屬於她的備注名——荔囡。


    聶驚荔的臉頰,頃刻紅透。


    荔囡翻譯過來,是荔寶寶的意思。


    也不知裴熠詞是真懂青芙鎮方言,還是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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