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見青坐在酒攤老兒的凳子上支著下巴。


    周圍是一圈屍體,堆得到處都是,比先前圍著他的人多出數倍。


    他敲著桌子,好一會才開口道:“夢舟何在?”


    “大人。”一道聲音憑空出現在他腦海。


    “這不是木門。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這是餓鬼道的前胎,生死交接之地,亦是夢舟的根基。五門不過都是其衍生。”


    “根基?”


    “此地在黃泉之上,受黃泉水汽蒸騰,造無盡死生幻夢,吾主無生大帝截取此界置於夢舟之內,以求變幻之能。”


    “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第六舟子以最高序列權限為您打開第一尊位試煉。隻要您能活著出去,那麽夢舟的第一舟子之位將屬於您。”


    “那我若能掌控此地呢?”


    “……如有此時,奉您為主。”


    ……


    化神果然都是老妖怪,死都死得差不多了,還能把自己送入絕境。


    這種看似以凡人為主的,而自己又屬於“不凡”的地方,必然隱藏無數平日裏看不見的髒東西,或是掌控某些威能的道派。


    無論哪一方出現,以自己目前的狀態,都必死無疑。


    法力境界都仿佛從未存在,連揚眉劍都感受不到。


    單憑這具身體,自己真的能活下來嗎?


    此時天色漸暗。


    這個村子裏剩下的活人,寧可都躲在家裏也不願逃離村莊。


    他們的氣血味道對越見青來說好似篝火,甚至不用眼睛看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不過他沒有去找那些人的意思,因為有些特別的味道似乎飄了過來。


    越見青捏了捏自己蒼白細長的手指,那些味道刺激得他覺得身上很癢,好像有什麽要從皮肉之下冒出來。


    哐!


    遠處有門板被撞開的聲音,伴隨著一道男人驚恐的叫聲,四麵八方似乎都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越見青跳上屋簷,幾個起落來到街口。


    隻見三個尖耳赤目瘦骨嶙峋的怪物正瘋狂搶食著一個村民的屍體,血水橫流,扔了一地內髒。


    見屋簷上站著一個人,幾隻怪物的動作當即停下來,衝著冷無鋒呲牙低聲嘶吼。


    一隻怪物高舉村民的斷臂咆哮兩聲,見越見青的注意被吸引,另一隻猛地上竄,張嘴就往他胸腹咬去。


    風中響起淒厲的唿嘯聲,也沒見越見青怎麽動手,撲上去的怪物身子突然一僵向後倒去。


    一顆圓滾滾的頭顱落在一旁。


    越見青食指化作一截纖長雪白的骨刺,在怪物泛黑色的血液襯印下折射絲絲寒芒。


    他指尖小幅度轉動,骨刺便在空中劃出一道碩大圓弧,如同長在手中的劍。


    “我當是什麽……原來是新生的魘屍。”一個覆蓋了半身骨甲的黑目怪人緩緩走出陰影。


    一樣毫無半分眼白的漆黑眼珠,卻給越見青一種沉重的壓抑感。


    “你怎麽還穿著人的衣服?不會以為自己還和他們是同類吧?”


    骨甲怪人走了兩步,單腳踩在村民屍體的腦袋上,碾成一地紅白的血泥。


    越見青漆黑的眼珠看不見情緒。


    “你是什麽東西?”


    骨甲怪人抬頭凝視同類的雙眼。


    “不知好歹!”


    轟!


    屋簷茅草飛射如箭,還未來得及逃走的尖耳餓鬼被戳成篩子。


    越見青五指攥緊,鋒利的骨刺融合一體,宛如一柄雪白骨劍牢牢擋住了骨甲怪人。


    瓷色的劍光猶如匹練,另一隻骨劍對準骨甲怪人當頭劈落!


    那怪人側身一頂,用肩膀處厚實的骨甲擋住劍鋒,二者摩擦間發出吱吱的聲音,帶著一股子燒糊的味道。


    “它能擋住我的劍,也能擋住我的劍意嗎?”


    越見青好奇問道,漆黑的眼仿佛吞噬萬物的漩渦。


    骨甲怪人看見自己右肩爆成一團血霧,而肩甲完好無損。


    手臂被炸開遠遠落在地上,還在抽動著手指。


    一個躲藏的餓鬼忍不住饞意,張嘴將之叼走。


    怪人破口罵了一聲,抬腿踹在越見青膝上,雙拳如錘擂向他胸口,空氣中傳出爆裂的唿嘯聲。


    越見青擰身正待躲開,突然發現怪人腳如手爪,正死死扣進自己小腿。


    他當即骨劍一轉,削下小腿,身子向後一倒,整個人跌入房內,砸塌了幾張桌椅板凳。


    骨甲怪人雙拳臃腫如錘,自高處躍下砸破房梁堵住越見青去路。


    越見青橫起骨劍一擋,頓時被轟飛出去,骨劍也折成兩節。


    他胸口深深塌陷,脊骨好似也斷了,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野生的小子,下輩子記住,休要在別人家的豬場亂殺。老子養豬可不容易,半天功夫被你殺了這麽多,取你命來賠都嫌少!”


    骨甲怪人一邊說著,一邊走來。


    越見青眼珠轉動,盯著怪人,似乎放棄了掙紮。


    怪人高高舉起手錘,唿嘯而下!


    突然!一條白色匹練刹那間飛來,將他一劍削首!


    正是先前被怪人砸斷的半截骨劍!


    越見青看著他滾落的頭顱和猶自站立的屍體吐了口氣,自己這具身體和這種老怪物差距還是有點大。


    他指頭動了動,骨刺迴縮化作他的五指,果然脊柱斷了,下半身完全不受控製。


    削掉怪人頭顱的骨劍一陣蠕動,像條白色蟲子似的爬到怪人屍體腳上將之扯到越見青身邊。


    隨後,軟綿綿的骨劍慢慢纏在越見青脖頸處,下一刻,白色“長蟲”將他腦袋托著接到無頭屍體脖子上,很快來自兩個身體的不同部位長合在了一起。


    一柱香後,越見青慢慢站起身,新的身體發出一陣劈啪響聲,充盈強大的力量,讓他很是滿意。


    這時,他腳邊自己原本的身體竟然慢慢融化,像液體一般淌到他腳邊,然後逐漸縮小消失。


    越見青微微一愣,原本那具身體很快就消失得一幹二淨,仿佛被自己吞噬了一般。


    一股新的力量從四體百骸中緩緩湧出,他隻覺得腰間一癢,啪!兩條新的手臂從腰側長出,連粗細都和先前兩隻手臂一模一樣!


    許久,越見青忍不住微微一笑,這是什麽“福洞天地”,簡直就是為他天生打造。


    有點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最後能長成什麽樣了,當真是好奇。


    ……


    冷無鋒退無可退。


    眼前全是舉著火把的人,火焰幾乎要灼傷他的眼。


    傷口的刺痛反複蟄痛他的神經,饑餓和殺意洶湧如潮,他想把麵前的一切撕成碎片。


    “把他丟到井裏去!”


    “殺了他!”


    “不能讓他活著,殺了他!”


    “對!他就是個怪物!還殺了人!”


    角落裏,那個尖耳赤目的瘦小孩子神情驚懼痛苦。


    造化弄人,誰知道他幾天前隻是個普普通通的流浪乞兒呢?


    “且慢!”


    一個穿著破舊道袍的道人突然跳出來大喊道。


    “你這道人什麽意思?莫非和這殺人怪物是一路的?”


    一個村民一臉懷疑地問。


    “什麽一路的!我是說,你們這些法子根本殺不死它!還得交給我來!”


    那道人從懷裏取出一隻八麵小鏡,衝著村民們嘿嘿一笑。


    鏡光一照,那隻尖耳赤目的小鬼立即燃燒起來,眨眼邊化作一堆飛灰消失不見。


    “道長…道長果然神異!”


    “是啊是啊,是我們錯怪道長了。”


    “對對對,難怪先前把這怪物扔在井裏許久都沒有死,原來是我們殺不死它。”


    一幹人頓時紛紛奉承起來。


    道人撚須而笑,搖頭擺尾好不得意。


    有村民邀他去吃飯,他並未答應而是辭別了眾人搖搖擺擺地離開了村子。


    這道人沿著山路行走,衣袖帶風,莫約走了半個時辰,來到一處山腰。


    他摸了摸路邊一顆光滑溜圓的大石頭,頓時一道石門從一旁山壁上緩緩打開。


    走進去是一條狹窄逼仄的小路,悶熱潮濕,最深處隱約泛著紅光。


    一路走到最底,一隻巨大的圓肚高腳單路丹爐被高高懸吊在空洞的山腹中間。


    下麵燃著熊熊烈火,中心是溫度極高的熾白色,周圍的空氣都顯得扭曲。


    數十隻尖耳赤目瘦骨嶙峋的餓鬼正往火堆裏添加黑色的碳塊,它們身上一絲不掛,時不時眼神貪婪地望向角落裏的籠子。


    “看什麽看!快幹活!”


    那道人一聲怒斥,甩手扔出一條赤紅的火焰長鞭狠狠抽在幾隻餓鬼身上,頓時痛得它們嘶嚎連連滿地打滾,其他餓鬼動作一下快了不少。


    道人抬頭看了一會丹爐,隻見有丹氣自丹爐上八個氣眼蒸騰而上,心中便知這爐丹藥隻差些許時候變可成了。


    正好能給新抓的生鬼好好補補,肯定會成為自己的一員強將!


    這般想著,他趕緊把那隻生鬼放出來,它好似之前受傷了,應該不會死了吧?


    道人拿出八麵小鏡對著地麵照了照,一個穿著破爛長褲的餓鬼頓時跌落在地,眼神還很迷茫。


    嘖嘖,看樣子這隻才變過來,估計還以為自己是人呢!


    這時,上方丹爐突然噴出雪白煙氣,丹成了!


    道人急忙捏訣施法,丹爐圓蓋高高飛起,數百顆圓滾滾的丹藥齊齊飛出。


    隻見那丹藥色澤烏黑,中有一縷赤線蘊含,透著一股子烏煙瘴氣的味道。


    邪丹,冷無鋒心中暗道。


    “去把籠子都打開,上次出去死了不少,是時候給你們新添些同伴了。”


    道人說著,那些餓鬼齊齊撲向角落裏十幾個大籠子,用牙齒咬開緊栓著門的鐵鏈。


    裏麵全是一群邋遢狼狽的人!


    餓鬼饞得隻掉口水,猩紅的眼珠子死死盯著麵前的美味佳肴,極度不甘地挪開腳步。


    道人拂袖一揮,丹丸飛出小半嗖嗖直落地鑽進那些人的嘴巴或是鼻孔。


    很快,那些人哭叫起來,鑽出籠子滿地打滾,皮膚被尖銳不平的地麵蹭破,露出青白死灰色的皮膚。


    眼珠也充盈血色,耳朵尖立,獠牙從嘴裏呲出來,化作一個個新鮮出爐的餓鬼!


    它們原地摸索起來,試圖尋找哪怕一星半點食物,不一會就眼神直勾勾地盯上了道人!


    冷無鋒目睹這些變化簡直是目瞪口呆,這道人的做法堪稱是魔道做派。


    放在之前他定是要一劍殺之,可他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也無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


    新的餓鬼很快衝向道人,還有數十米遠便撲了上去。


    道人冷笑一聲,火焰長鞭如同靈蛇,一鞭就能打中十二三隻餓鬼,幾鞭下來,頓時將它們齊齊抽倒在地!


    突然,一隻猶豫躲藏在後麵的餓鬼猛地跳起,不過它沒有撲像道人,而是狠狠咬在冷無鋒的小腿上!


    冷無鋒痛叫一聲,一把扣住其腦袋翻手就掰斷了它的脖子,但是這家夥的獠牙還掛在他腿上,死活不掉。


    道人急忙走來,一鞭抽飛了那家夥屍體,怒罵道:“這些養不熟的狗玩意,這是在外麵自己蛻變的生鬼!哪是你們這些廢品能比的!別壞了我的好貨!”


    這些東西不僅能造出來還能自己長出來嗎?


    冷無鋒正想著,突然發現被丟在遠處的餓鬼屍體變成了一搭皮,而自己似乎拔高了兩寸,皮膚下的筋肉也飽滿些許。


    “咦……”道人顯然也是發現了冷無鋒的異常,不禁疑惑起來。


    “莫非是…莫非…”道人眼中神光漸亮,忍不住擊掌笑道,“難不成我孫悅山運道終於起來了!這次竟然讓我碰上一隻鬼王資質的生鬼?!”


    他繞著冷無鋒走了好幾圈,又丟給冷無鋒一具屍體。


    當那屍體剛碰到冷無鋒,瞬間便焉了下去變成一層薄皮,而冷無鋒又壯實了幾分,不複之前那副瘦弱模樣。


    “妙啊!妙啊!”道人大喜之下,又給冷無鋒丟了十顆烏黑赤線丹藥。


    而那丹藥的作用反而沒有同類屍體的效果好。


    道人一邊大笑一邊殺死其他餓鬼,通通丟給了冷無鋒。


    甚至連之前幹活的餓鬼也不例外。


    當最後一隻餓鬼和冷無鋒融為一體時,他已經變成了一隻身高三丈有餘,肌肉隆起,頭頂犄角,脊背滿是尖銳骨刺的巨大怪物了!


    他站在中間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然後迴過頭,赤色的猩紅眼珠緩緩盯著一臉狂熱地看著他的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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