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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雲容玨收起劍,一個用力!


    利劍直插進地裏。


    薑舞眼微閉,鬆了口氣。


    雲容玨坐在飄落攏聚的竹葉上,沉默不言許久。薑舞在他身邊,也一直不曾開口多說一語。周遭安靜,隻偶聽見風吹起竹葉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這陣沉默,才被打破,“你不想問問本殿發生了何事?”


    薑舞搖搖頭,“殿下不願說,奴不問,殿下願說,即便奴不問,殿下也會說的。”


    雲容玨發出一聲輕笑,他目光規聚,望著前方不遠的地方,片刻後緩聲開口,“本殿記得你同本殿說過,天下母親,皆愛子,無不愛子之母,對麽?”


    薑舞本能的點頭。


    雲容玨自嘲一笑,攢著長氣,“看來,本殿就是這意外之中的意外了。”


    薑舞眼睫輕顫,粉唇緊抿,慢聲道:“每個母親愛子方式或有所不同的。”


    “宮裏人人都知道我母妃楚夫人最得盛寵,本殿也因此備受父皇寵愛,在他人眼中,都覺得本殿是最幸運的,對麽?”他啟聲,餘光微落在薑舞身上。


    薑舞對上男人的雙眼,輕點頭。


    雲樓對楚音的寵愛和對雲容玨的看重,在他人眼中看來,自是如此,爹娘恩愛,孩子又怎會不幸福。


    這一點,薑舞深有感知。就如薑翹,薑翹的母妃受父皇喜愛,所以母女二人日子過得舒暢衣食不愁,而她,母妃不得父皇喜愛,她和母妃被幽居深宮,沒有父皇的關愛,就連衣食都是不足的。


    “嗬……”雲容玨發出一聲自嘲的笑聲,“可是她從來沒有將我這個親生兒子放在心上,自小本殿就被她扔於淩霄宮,除了年節,其他時候本殿想見她一麵,難如上青天,這麽多年了,除了在父皇麵前的佯裝,她不曾給我一分真正歡喜高興的眼色……”


    雲容玨平靜的說著,明明是在說著自己的事,可他口吻平靜的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一般。


    薑舞安靜聽著,隨著聽的越多,她小臉上的情緒越凝重……


    她不知道……


    他一直是處於這樣的境地。


    “妹妹該知曉這次太子之位的風波吧。”雲容玨說道。


    薑舞頷首,“嗯。”


    未立太子之前,這立誰為太子一事鬧的沸揚。


    “妹妹以為最後為何是晉王得了太子之位?”他問道。


    薑舞一臉的認真,搖搖頭。


    “母妃借著太子之位,不過是將本殿推入眾矢之的。”雲容玨輕聲道,他微垂的眼睫下覆蓋著深深悲涼。


    “什麽?”薑舞怔然。


    “若母妃無意,父皇是斷不會逼迫她,她大可在父皇有立本殿為東宮之意時就同父皇言情道明,若起初便言情道明,也不至於弄成本殿與晉王相爭,若母妃有意,太子之位便不會落到晉王身上。”他說道。


    並非他自傲,而是他對雲樓了解。


    雲樓對楚音的寵愛,是無人能及的,隻要楚音想要的,雲樓能做到的他定會傾盡能力,給予她。除非,她不想要。


    “妹妹現在明白了嗎?”他迴過視線。


    薑舞輕眨著眼,粉唇訥訥張著,片刻她才默默頷首。


    她明白了。


    楚音在一開始不同雲樓表明想法,寵愛楚音的雲樓自然想將太子之位交予雲容玨,而晉王是嫡長子,這才有了兩人皆為東宮待選之人,而後來,應是楚音退讓步了,否則這東宮之位便是,雲容玨的。


    若一切都是楚音所為,她這麽做,就如雲容玨所言的,是將他置於眾矢之的了!


    雲容玨本就深受雲樓喜愛,遭人嫉妒,現在又有曾是太子待選之人,即便晉王如願當上了太子,但……晉王因此對雲容玨的顧忌是更深了。


    “妹妹可還記得本殿日日倒掉的那份湯藥?”雲容玨看見小姑娘臉色的變化,卻是一臉輕鬆。


    薑舞點頭,“奴記得。”


    襲香幾乎日日給雲容玨送藥,即便不是日日,也是隔一兩日便會送來,那湯藥,說是給雲容玨調養身體的。


    “妹妹應心有疑惑,為何本殿要倒掉那湯藥。”


    “嗯。”薑舞應聲。


    雲容玨轉眸看著身邊的小姑娘,薄唇勾斂著笑,隻是他笑容裏攢著許多複雜情緒,令人似懂非懂。他寬厚的掌抬起輕撫她淨白的小臉,湊近她,“本殿若不倒掉,隻怕,妹妹是見不著本殿了。”


    !!!


    雲容玨輕飄淡淡的話說出,薑舞脊背瞬然一涼——


    那藥——


    看見小姑娘因震驚瞪大的圓眸,雲容玨知她明白了。


    “所以,妹妹還覺得每個母親都愛子麽?”他言語輕鬆。


    薑舞隻覺喉間緊哽住。


    薑舞是一個人迴了淩霄宮,雲容玨執意沒再讓她陪著,他堅持,她也不好再執拗。


    “小舞。”


    薑舞抬頭,就看見迎麵朝她走來的雲卿卿,她欠身揖禮,“三公主。”


    “聽俞烈說你和五哥出去了,五哥呢?”雲卿卿張望兩眼,沒看見雲容玨的身影。


    “殿下有些事要處理,就讓奴先迴來了。”


    雲卿卿哦了一聲,輕歎氣,“這幾日楚夫人心情不好,五哥怕是情緒也很受影響吧,哎,每年都是如此。”


    “每年?”薑舞不解。


    方才聽雲容玨說了那麽許多,她除了震撼外,更多的是不解,不解為何一個母親要如此對待自己的兒子。


    雲卿卿在廊台上坐下,撥弄著裙擺,“是啊,每年差不多入春的時候楚夫人就會心情不好。”


    薑舞歪著小腦袋,更疑惑不解,“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雲卿卿撇唇,“其實我也是很清楚,就好像聽說是因為五哥的親哥哥,也就是本應該是我三哥的。”


    薑舞一愣:“殿下的哥哥?”


    “嗯,聽說在五哥之前,楚夫人還有個孩子,楚夫人喜歡的緊,但在出世後不多久,就夭折了,所以從那以後,楚夫人性情就變的古怪了,那孩子夭折的時候,大約就是春天,所以一入春,楚夫人就會很不高興。”


    薑舞詫異,更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事。


    難道楚夫人是因為前個喪子之痛,所以才對殿下那般——


    可殿下又有什麽錯呢?


    另一邊。


    雲容玨徑直去了一幽靜的墓陵,果然,在一塊墓碑前,看見了那熟悉的身影。


    楚音跪在墓碑前,即便相隔有段距離,但他能清楚聽到她嗚咽哭泣的聲音。


    “殿下。”彩棠看見雲容玨欠身行禮。


    楚音沒有半點反應,她抬手,摸著墓碑上的紅字。雲容玨望看著愛子容瑾之墓。


    不知過了多久,楚音才慢慢轉過眼,她含淚的雙眼,瞪看著雲容玨,眼裏是深深的厭惡之色,“你來這做什麽!”


    “兒臣知母妃心殤,望母妃保重身體。”


    “你走。”楚音冷聲。


    她卻不知她這一聲,是如臘月飛雪般,寒著雲容玨的心。


    “母妃就這麽不願見到兒臣嗎?”


    “是,本宮不願見到你!本宮隻想和瑾兒在一起!你給我滾!”


    瑾兒……


    雲容玨涼眼看著那冰冷的墓碑,墓碑上的瑾兒,是他從未謀麵的哥哥,哥哥不幸早夭,卻因此令楚音掛心至今。他能理解楚音失去孩子的哀痛。


    可是不能理解她因此,厭惡他的心情!


    “哥哥已經過世二十年有餘了,母妃再如何也是無濟於事,又何苦困擾了自己。”他說道。


    楚音盯著雲容玨的雙眼是厭惡,是憎恨。雲容玨對上她這樣的視線眼神,心中哀涼,更是不解。


    自小他就沒感覺過她給的母愛,她可以對已逝的雲容瑾這般掛念,可對他,連一點點的憐愛都不願給!


    “本宮說了,不想見到你,你是故意的麽?來打擾本宮和瑾兒!”


    雲容玨眉頭微蹙起來,她非要將他的關心,說成如此。


    “母妃就是在這守上十天半月,甚至三年五載,他也不可能迴來,母妃也是白費心思。”雲容玨沉聲。


    “啪!”


    “夫……夫人。”彩棠驚嚇。


    楚夫人那一巴掌結實打在了雲容玨的臉上,被淚水覆蓋的臉被怒火,厭惡充滿,“為什麽……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


    這一言,如最利的彎刀狠狠插進雲容玨的心口。


    “夫人……”彩棠不忍。這話太傷人了。


    “母親這麽想兒臣死嗎?”雲容玨聲音輕淡,好似沒了任何情緒。


    “是!”楚音怒聲,一把揪住雲容玨的衣襟,“我想你死!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偏是我的瑾兒死了!我的瑾兒……我的瑾兒不該如此的!你……你才是該死的那一個!為什麽!為什麽死的不是你!不是你啊!”


    楚音情緒崩潰,每一句話,都是直直插進雲容玨的心口,令他鮮血淋漓。


    忽然,楚音一愣,看著麵前的刀,她緩抬起頭,看著雲容玨,雲容玨俊容之上沒任何情緒,“母妃不是想兒臣死麽?”


    “殿下不可!”


    彩棠剛要上前阻止,然而!


    “夫人!”


    “嗯——”


    雲容玨一聲悶哼,連著後退幾步,脊背抵在冰冷的大石上,他眼睫微垂,望著,看著。


    楚音手握著利刃,狠狠的,毫不留情的將利刃插進了雲容玨的心口,鮮血順著刀刃流出,有些刺眼。


    “夫人!不可啊!”彩棠被眼前一幕嚇得不輕,連忙上前要將楚音拉開。


    楚音泛紅的雙眼和雲容玨平靜如水的雙眸對上,她眼裏卻沒有半點愧疚,半點不忍!反而越用力,將刀子插的更深。


    嗬……


    雲容玨眼裏的哀涼更甚。


    耳邊浮現小姑娘的那番話。


    ——每個母親都是深愛自己的孩子的。


    這就是他的母親。


    恨不得要了他命的母親!


    “去死!你去死!”楚音宛如瘋了一般。


    “夫人您放手啊,再這樣下去殿下會出事的!”


    楚音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力氣,任彩棠怎麽拉扯都拉扯不開,正當幾個小太監要上前幫忙的時候,忽然!


    “音兒!”


    “咳……”


    楚音被一股力量拉拽過去,不得不鬆了手,雲容玨撐靠著石壁,臉色蒼白,屈著身,鮮血直流。


    “放開我!”


    “音兒!”


    雲樓緊緊將楚音摟入懷中,朝雲容玨望去時,看見他受傷的樣子,蹙起眉,“快,給殿下止血,帶殿下迴宮召太醫好好診治!”


    “你放開我!”楚音在雲樓懷裏不停掙紮著。


    “音兒!你冷靜點!”雲樓怒吼一聲,“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在做什麽?!那是咱們的兒子!你是要殺了咱們的兒子嗎?!”


    楚音唿吸泛沉,“孩子……孩子……瑾兒死了!瑾兒死了!”


    楚音如此,雲樓的不忍和心疼湧於兩眉之間,“音兒,別難過了,都是過去的事了,嗯?”他安撫著。


    “不!瑾兒死了,為什麽!為什麽他會死了?!他是我的瑾兒啊!為什麽要奪走他!為什麽!”楚音情緒激動。


    雲樓聽著楚音近乎崩潰的話,目光閃爍,“音兒,瑾兒是得了頑疾,是沒有辦法的事,瑾兒在天上也不願看見你這樣的,嗯?”


    “瑾兒……我的瑾兒……”楚音哀嚎一聲後,暈了過去。


    “音兒!”


    雲樓接住楚音,望著,他神緒複雜,然後將人抱起,“迴宮,傳太醫。”


    ……


    雲容玨被送迴了漪瀾軒。薑舞在看見心口插著利刃的雲容玨時,差點昏過去。


    “殿下,這……這是怎麽迴事?”


    送雲容玨迴來的宮人什麽也沒說,急急召來了太醫。


    雲凰聞訊也疾步趕了過來,看見一身傷的雲容玨,麵色嚴肅淩冽,“這是怎麽迴事?!誰傷了五哥!”


    “太醫,殿下他,他怎麽樣了?”薑舞看著,隻覺得心都絞在了一起。


    一個時辰前他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


    太醫蹙眉,“殿下這一刀挨得不輕啊,這刀子也要盡快拔出來。”說完,吩咐著宮人準備熱水。


    薑舞在一旁守著,唿吸沉沉。


    雲凰看著,臉上的凝肅就沒落下過,眼看著太醫要拔刀,他將小姑娘拉到身邊,摁住她的腦袋捂住她的眼睛,“怕就別看。”


    薑舞下意識想掙脫,可雲凰摁得緊,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開口,“殿下,好了麽?”


    雲凰看了一眼,這才鬆了手。薑舞立刻轉過身。


    “殿下。”


    雲容玨身上的刀子已經被太醫拔出,太醫給他處理著傷口,“太醫,殿下是不是沒事了?”她擔心問道。


    太醫額頭冒汗,也是鬆了口氣,然後點頭,“刀子順利拔出了,已經無大礙了,隻是,這一刀頗深,這傷口痊愈要些時日,這段時間殿下要好好養著才是。”


    薑舞這才鬆了口氣。


    太醫將藥方和叮囑以筆寫下交給薑舞後,便離開了漪瀾軒。


    “到底怎麽迴事?!五哥是被誰傷的?!”雲凰一把拉過剛才一起送雲容玨進殿的小太監問道。


    小太監慌張搖頭,“殿下奴才不知啊,奴才隻是在殿門口接把手的。”


    雲凰皺眉,憤憤一聲,“方才送五哥迴來的是那些小太監,你們可知?!”雲凰朝一旁站著的宮人們吼問一聲。


    宮人們麵麵相覷。


    “都是些沒用的東西!”


    “迴……迴殿下,方才奴才看那些送五殿下迴來的宮人,好像有皇上身邊的一個。”其中一個太監迴話說道。


    雲凰疑惑嗯了一聲,“你確定?”


    “是,那個小太監和奴才算是認識,是在皇上身邊當差的。”


    父皇身邊的……


    五哥受傷一事,和父皇有關?


    是父皇遇刺,五哥救駕所致?


    可若是父皇遇刺,這動靜是要比現在大的多的。


    若不是,那又是怎麽一迴事?


    薑舞守在雲容玨身邊,寸步不離。她端著剛煎煮好的湯藥,湊到雲容玨身邊,“殿下喝藥了。”她舀起一勺,放至唇邊吹涼後才慢慢送到雲容玨的唇邊。


    她十分小心。一雙明眸還紅紅的,隱隱攢著眼淚。


    “薑舞,我來侍候殿下吧,你退下去吧。”


    這時,卓珂走了進來,一臉傲氣對著薑舞。


    “卓官女子,還是奴來吧。”雲容玨還沒醒過來,她怎麽也不可能放心離開的。


    “我是侍候殿下的,這樣的事我來就好,不需要麻煩你了!”


    “可是……”


    “怎麽,你不聽話?”卓珂冷麵,“薑舞,別忘了,我是在殿下身邊侍候的官女子,你不過是小小囚奴,我的話你難道敢不聽嗎?!”


    卓珂以身份來壓薑舞。


    薑舞秀眉蹙著,悶聲:“奴不離開。”


    “你!你敢不聽話?!是想挨板子嗎?!來人!”卓珂怒喊一聲。


    “來什麽人。”


    一道男聲傳入,兩人轉過身,看見雲凰沉著麵色走過來,“我看誰敢動她。”


    “六殿下。”卓珂欠身。


    “六殿下,殿下他需要靜養,奴婢是想著無需這麽多人來伺候,想讓薑舞休息的。”


    雲凰神色淡漠,“嗯,是不需要那麽多人伺候。”


    卓珂臉上剛湧起的笑,被雲凰隨之而來的話給冷下,“那你可以下去了,她一個人就可以了。”


    卓珂笑容僵住,“六殿下……可是奴婢是殿下賜的官女子,按說是應伺候殿下的。”


    “那又如何?”雲凰悠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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