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院子裏的小白花樹下吃飯的時候,許星野才意識到跟齊村長一起到沱沱河村的年輕男人,其實是齊村長的排行老五的小兒子。而老大到老四,全都是大學畢業生,如今都已經在外地工作,他們的工作都體麵而高薪。


    小兒子尚且在山北讀大學,趁著大學期間最後一個五一假期迴了家。


    “今年畢業。”小齊放下筷子,端坐在桌前。


    “那跟星野是同一屆啊。”秦蕾蕾夾了一塊排骨到碗裏,“在山北哪個學校啊?”


    “山北理工大學。”齊村長說,他的聲音裏又透出某種自豪。


    許星野用公勺挖了一勺炒肉末進碗裏。


    “你呢?你在哪裏?”齊村長問許星野。


    “挨著呢,不遠,就在他們學校附近。”許星野笑著說完,埋頭扒了幾口飯,沒再多說什麽。


    晚飯過後,天色已經完全變暗了,小齊的媽媽拒絕了她們一起收拾碗筷的好意,獨自在廚房裏洗碗。於是她們圍坐在茶幾前,喝著齊村長泡的茶。


    小齊的媽媽洗完了碗,走迴到了屋子裏,許星野這才開始仔細地看著小齊的媽媽。或許是因為接連生下五個孩子的緣故,她的身材走樣,肚子和臀部堆積了很多脂肪,臉頰上是在高海拔地區常年生活留下的紅暈。


    小齊媽媽帶她們走去了一間極其寬闊的房間,一個完整的空間裏被分成了內外兩間,中間沒有門,是連通在一起的,內外兩間各擺了靠牆擺了兩張單人床。


    池斯一說自己晚上可能會需要出去接打電話,免得打擾大家睡覺,於是選擇了外間,秦柚柚和秦蕾蕾去了裏間。許星野跟池斯一一起睡在外間。


    房間幹淨整潔,但是難掩陳舊,發黃的海報和漆了紅漆的五鬥櫃,睡上去吱吱呀呀的床,還是讓許星野在對著鏡子刷牙的時候,忍不住歎了口氣。


    “是有點兒苦。”秦蕾蕾靠在門口,看著鏡子裏的許星野,“你是不是沒在農村生活過?”


    許星野搖了搖頭。


    池斯一也出現在了衛生間門口,“星野怎麽了?”


    “跟這兒對著鏡子歎氣呢,兩眼無光了都已經,”秦蕾蕾笑著說,“池總都沒說辛苦,你歎什麽氣。”


    “我也覺得苦,隻是沒好意思說。”池斯一笑著說。


    “誒呦,真的,”秦柚柚一邊用指尖在臉上塗抹著夜間護膚品,一邊說,“他們村真的太窮了。”


    “按理說,山南最早的咖啡種植記錄,這種好故事,如果能再好好包裝包裝,他們肯定早就比沱沱河村還有錢了。”秦蕾蕾說。


    “客觀地講,這裏實在太偏了,”秦柚柚的聲音裏透著無奈,“你想你們從機場到沱沱河開車兩個半小時,從機場這個地方,兩個半鍾頭,再加九個鍾頭,車上將近十二個鍾頭,這怎麽可能有年輕娃娃願意過來。外麵的年輕娃娃不願意過來,發展的機會隻會越來越少。”


    “八千畝鐵皮卡……”許星野低下頭,吐掉了嘴裏的泡沫,“這現在可是全村人的希望了。”


    “八千畝鐵皮卡得賣多少年才夠移山的錢啊,”秦蕾蕾走進了衛生間,從洗漱包裏拿出牙刷,“你好了沒?”


    “哦,我好了。”許星野說著,走出了衛生間。


    連續兩天淩晨三點才入睡,許星野覺得晚上九點甚至都不算晚上。她們的小隔間裏亮著一盞發著冷光的台燈,池斯一穿著一身絲質長袖睡衣,坐在床上,對著電腦忙碌著,電腦的屏幕的亮光把她的臉照得發白。


    許星野側躺在堅硬的床上,借機放肆地研究著池斯一的麵目細節。她看著池斯一在專注時略微皺起的眉毛,看著她收在耳後的頭發,看著她瘦削的下巴和高高的鼻梁。


    她的手機震動了一聲,她拿起手機,是池斯一給她發來的一條消息,她從手機屏幕上移開視線,看了看仍舊盯著屏幕的池斯一,然後點開了這條消息。


    池斯一:在看什麽?


    許星野:在看你。


    池斯一從屏幕裏抬起頭,她們的視線交疊在一起。許星野坐起身,注視著與她相隔一米的池斯一。


    許星野用隻有她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輕問:“去看星星嗎?”


    池斯一的眼睛裏劃過一瞬間的詫異,然後她把電腦放在了一邊,站起身,拿起椅子上的淺棕色風衣,把自己包裹了進去。


    兩個人悄悄拉開沒上鎖的小門,走出了院子。


    這裏的夜晚沉浸在真正的漆黑和寂靜當中,院子門口是一條沒有鋪水泥的巷子,巷口掛著一盞燈,她們的車就停在燈下。她跳上車,發動車子,輕輕踩著油門,開去了她們白天來的時候,路過的一個觀景台。


    許星野熄了車,滅了車燈,擋風玻璃外向前延伸的水泥路麵暗了下來,夜晚再次迴歸到大自然執掌的黑暗當中,隻有高懸的明月照耀著平靜的山穀。


    許星野推開了車門,跳到了車下。


    “你去哪?”池斯一問。


    許星野困惑地轉過頭,看著坐在副駕駛上的池斯一,“去……去看星星啊。”


    “過來。”池斯一揚起下巴,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衝許星野勾了勾手指。


    許星野拉了一把車框,坐迴了車裏。


    池斯一垂著眼睛,伸手摸著許星野脖子上的項鏈,這是她送給她的項鏈,每次見麵她都戴著,似乎從沒摘下來過。


    “這是一把鎖對嗎?”許星野笑著問。


    池斯一勾起嘴角笑著,看著許星野亮晶晶的眼睛,伸手摸著她的耳朵,“那你知道我送你這條項鏈是什麽意思嗎?”


    “當然知道。”


    “是什麽?”池斯一饒有興致地看著許星野。


    “惡趣味。”許星野笑著說。


    “什麽惡趣味?”


    “就是……”許星野的臉通紅,“姐姐給小狗拴上狗繩的惡趣味。”


    池斯一勾起嘴角笑著,不置可否。


    “你笑什麽?”許星野輕輕皺眉,“池斯一,你這個人是不是敢做不敢當……”


    池斯一輕輕吻上她的嘴唇,她的吻跟這個夜晚一樣清澈。吻了很久,她們才戀戀不舍地分開,池斯一摸著許星野滾燙的耳朵。


    “沒錯啊,我就是想要一直把你拴在身邊。”池斯一的聲音溫柔。


    許星野的心徹底融化了,她的心髒每跳一下,都像是鑄鐵時鐵錘砸在燒紅的鐵塊上,火花四濺,鐵塊被砸得嗒嗒作響。她確信,等她的心冷卻以後就會變成池斯一的形狀。


    她們的嘴唇交疊在一起,夜晚的涼風吹進車裏,吹在她們滾燙的皮膚上。


    “等我一下。”許星野調整著自己的唿吸。


    她推開車門,下了車,拉開車後座和後備箱,哢噠放倒了後排的座椅,池斯一也下了車,看著許星野擰開了一張自動充氣的床墊閥門。


    池斯一手插在風衣的兜裏,靠在車框,饒有興致地看著許星野。


    “不要誤會。我隻是想跟你一起在野外看星星。”許星野指了指天空。


    池斯一抬起頭,看著深邃的夜空,上麵星星點點。


    “星野。”池斯一說。


    “嗯?”許星野看向池斯一,看向她好看的下巴。


    “星野。”池斯一仍舊仰著頭。


    許星野低頭笑著,她知道她在說什麽了,她在說天上的閃爍的星星和無盡的荒野。


    許星野走上前,伸手撓了撓池斯一修長的脖頸,把她抱在懷裏,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說,你好美,你好美,你好美。


    “喜歡嗎?”池斯一輕聲問。


    “何止喜歡,”許星野看著池斯一的眼睛,“我愛得不得了。”


    池斯一伸出手捧著她的臉頰,親吻著她的嘴唇。


    “證明給我看。”池斯一在她耳邊輕聲說。


    她們長久地接吻。


    許星野抬頭看著車窗外,一輪圓月掛在天際,照耀著山南漆黑的山穀,轉過頭,突然問:“在親密關係中,感受最好的時候是跟我一起嗎?”


    池斯一轉頭看著許星野的側臉,不由得笑了出來,“為什麽這麽問?”


    “隻是好奇。”


    “你不會想要知道答案的。”


    “我想知道。”


    “你對我太溫柔了。”池斯一笑著說。


    許星野陷入了沉默,她想起了前天那個可怕的夜晚,想起巨大的影子怪獸。


    “對不起。”許星野低聲說,“我嚇到你了。”


    “沒關係。”池斯一轉過身,用胳膊肘撐起上身,看著許星野的眼睛,“你願意跟我聊聊嗎?”


    許星野的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她看著池斯一被月光照亮的側臉,沉默著搖了搖頭。


    “沒關係。”池斯一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她們緊緊擁抱在一起,感受著彼此的溫暖與心跳。


    許星野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了幸福。看向月亮時,她試圖用她的大腦理解和衡量這種幸福。


    或許,在這個夜晚,她所感受到的幸福,幾乎是從前跟池斯一共同度過的所有夜晚裏,所能體會到的幸福的合集。可是這樣的衡量實在太過膚淺,也不夠準確。


    她閉上眼,用自己的身體仔細體驗著這份幸福,讓這份幸福像是毒藥一樣從她的皮膚滲透進她的心髒深處。以便未來池斯一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可以一一拿出來仔細體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鱷魚的對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馮也不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馮也不羈並收藏鱷魚的對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