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許星野再迴到酒店房間的時候,池斯一正在那張大到匪夷所思的辦公桌前開越洋視頻會議。她身後是擺著造型各異的藝術品的黑色鐵架,麵前是高大的落地窗,落地窗外,是山北華燈初上的向晚街道。


    她應該已經迴來很久了,甚至還去酒店的健身房鍛煉了一番,健身穿的內衣被她隨手扔在沙發上,訓練鞋也脫在了旁邊。


    許星野放下書包,靠著沙發,手托著沙發背的邊緣,津津有味地看著沉浸在工作當中的池斯一。


    這是她第一次聽池斯一說英語,池斯一在說英語的時候像是換了一個人。


    人們都說語言是有性格的,有的人說中文的時候靦腆木訥,在說美式英語的時候卻表現的外向親和,當然,可能這個世界上所有人在說泰語的時候,都會變成嚶嚶怪。


    池斯一說著一口沒有任何口音的標準英語,透著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高級知識分子的氣息,專業,一絲不苟,冷靜又克製。


    可是,池斯一的外表又完全不符合大眾對於女性高級知識分子的刻板印象。


    她生得一副對知識分子來講過於浪費的好皮囊,鵝蛋臉,大眼角,高鼻梁。她的眼睛是淺棕色的,陽光照在她的眼睛裏時,這張臉完美得像是個假人。她的臉或許應該出現在某個雜誌的封麵上,而不是某個大學網站的導師介紹欄目裏。


    許星野的目光一寸一寸地落在池斯一的身上,帶著某種放肆的占有。這是池斯一的另一麵,隻有她能看到的另一麵。


    池斯一實在太多麵了。


    她是一個從英國私校畢業外加博士學曆的高材生,一個渾身貼金的在倫敦的金融城工作的年輕投資者,一個腦子轉速比大多數普通人都快很多倍的,恨不得能心算三位數乘除法的高智商的女人。


    與此同時,她也是一個被眾人垂涎的白白嫩嫩的“唐僧”,一個在酒桌上毫不猶豫地一杯一杯往自己嘴裏倒酒的“豪爽”的酒鬼,一個很接地氣的,在許星野拒絕喝酒並且不給台階下的時候,表現得八麵玲瓏的所謂“投行女”。


    這兩種八竿子打不著的身份,還有這兩種身份在做的事情,完全像是生活在兩個平行世界裏的人。


    想到這裏,許星野笑著搖了搖頭,或許,這兩種身份也有契合之處,但真正無法與這些連接在一起的是那個在前任婚禮上崩潰大哭的人,那個站在窗前,心事重重又無比脆弱的人。


    池斯一在開會的間隙,抬起頭,看向了許星野。


    她關上了視頻按鈕,戴著耳機,起身,光著腳向許星野走來。


    許星野埋在池斯一好聞的頭發裏。


    “我的會還沒結束。”池斯一笑著抓住了她的手。


    池斯一把她帶到了餐桌前,打開了一隻tiffany禮物盒,裏麵是lock係列的一條白金項鏈,環扣鏈條上掛著一隻橢圓形的鎖扣,鎖扣的一邊鑲嵌著鑽石。


    “送給你的。”池斯一從盒子裏拿出項鏈,沒有繞到她身後,而是從麵前環抱著她的脖子,手伸到她的脖頸後,熟練地扣上了鎖扣。


    許星野低頭摸著鎖骨上的項鏈,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禮物盒,她不知道這條項鏈的具體價位,但是這個牌子她是見過的,這條項鏈必定價格不菲。


    “斯一,這太貴重了。”


    池斯一搖搖頭,用寵溺的眼神告訴她不應該用價格來衡量她的心意。


    “我很喜歡你的鎖骨。”池斯一說。


    許星野前傾著身體,想要盡情享用池斯一的嘴唇。


    “不許。”池斯一伸出食指,放在了她的唇邊,發出了一個溫柔地警告。


    這句話在許星野聽來,等同於吻我。


    耳機裏發出的隻有池斯一能聽到的聲音打斷了氣氛,池斯一伸手捂住了許星野的嘴唇。


    池斯一手心的味道在許星野的嗅覺係統裏是檸檬柑橘味,但池斯一說,這個味道是馬鞭草,就是那個在吸血鬼的世界裏,會讓吸血鬼變弱,變得痛不欲生的味道。


    “等下再繼續。”池斯一的眼睛亮亮的,隔著手背,在她的嘴唇上落下一個吻。


    “乖。”池斯一抬手摸了摸許星野的頭。光著腳,跳下桌子,補了個口紅,再次迴到了辦公桌前。


    許星野摁亮手機看了眼時間,現在是下午六點,六個小時以後,眼前的人就要出發去機場,飛迴她的世界了。


    她從包裏掏出電腦,一邊改著論文,一邊靜靜享受著她們在同一個房間裏的最後六小時。


    池斯一的專注似乎也給她提供了力量,她的進度飛速,她可以作為終稿提交的版本很快就改了出來。許星野伸了個懶腰,看向了池斯一。她的會議已經結束,但仍然對著電腦表情嚴肅地忙碌著。


    許星野跑去浴室,修剪好了指甲。最近她每天都要修剪一下指甲,甚至還要精心打磨一番邊緣。


    忙活了一番迴到客廳,池斯一還在工作。許星野躺在沙發上,戴著耳機一邊聽歌一邊等著池斯一。最近幾個晚上極其缺乏睡眠,她一躺下,困意就迅速來襲,一個哈欠之後進入了夢鄉。


    直到一個帶有白蘭地味道的柔軟的吻喚醒了她。


    許星野睜開了惺忪的睡眼,池斯一端著半杯白蘭地坐在她旁邊。房間的燈被關掉了,隻留下一盞立燈,立燈發出暖黃色的光,池斯一的臉看起來溫柔而脆弱。


    “你結束了。”許星野的嗓子有點啞,因為剛從睡夢中醒來,她的眼睛裏全是紅血絲。


    “我沒想吵醒你。”看著許星野眼睛裏的紅血絲,池斯一有些心疼。


    許星野拉過池斯一的左手手腕,看了一眼手腕表的時間。她手腕上戴著那塊去參加婚禮時戴的表,這是一塊有著藍色鱷魚皮表帶的圓形腕表。


    “怎麽都兩點了?”許星野有些慌亂,“你的飛機……”


    “沒關係,現在是北京時間的晚上十點。”


    許星野必須承認,有那麽一瞬間,她希望池斯一不僅錯過了飛機,而且決定再也不走了。甚至,池斯一還會找一個比“徹底愛上她了”更正當的理由留在山北。


    “你這隻手表上是格林尼治時間?”許星野殘留的理智讓她運算出了幻想以外的真實世界。


    “嗯,我還沒調表,進入四月以後就應該用夏令時了,要調快一個小時,準確地來說,現在是格林尼治時間下午三點。”


    許星野握著池斯一的左手,她的中指上仍然戴著那枚玫瑰金戒指。許星野拉過池斯一的左手手腕,把表帶解開,取下了她的腕表。


    許星野擰撥著表冠,把時間向前撥動了一小時。然後又把表係迴到了池斯一的手腕上。


    “我幫你調好了表,你要怎麽獎勵我?”


    “你想要什麽獎勵?”


    池斯一低頭看著手裏搖搖晃晃的白蘭地,抬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好喝嗎?”許星野摸著池斯一的手背。


    池斯一含了一口酒,俯身,她們的嘴唇輕輕疊在一起。池斯一躺在許星野的臂彎裏。許星野靜靜感受著池斯一好聞的頭發,感受著她的體溫。


    許星野的眼角悄悄滑下來一滴眼淚。這滴眼淚砸在沙發上,發出啪嗒一聲。


    池斯一聽到了,抬起頭,看著許星野被眼淚沾濕的睫毛。


    “為什麽流淚?”她問。


    許星野沒有迴答。


    池斯一起身,把許星野抱進了自己懷裏,她的下巴放在許星野的額頭上。


    許星野聽到池斯一的鼻子裏發出一聲歎息,那聲歎息仿佛是在忍著從胸腔裏升起的疼痛。


    許星野把手放在池斯一的心髒上,靜靜感受著池斯一的心跳,她的心跳很快。


    “這裏還痛嗎?”許星野問。


    但實際上,她想問的是,為什麽歎氣?為什麽痛?這次是因為我嗎?是在心疼我的眼淚嗎?


    “不痛了。”池斯一說。


    許星野抬起頭,看著池斯一好看的下巴,聞著她好聞的味道。她探著身子,在她的肩膀上落下一個吻之後,又狠狠咬了一口。


    池斯一沒有躲,也沒有鬆開抱著她的手臂。


    “這裏痛嗎?”


    “痛。”


    許星野知道這次,池斯一並沒有撒謊,而且這份疼痛是她賦予她的。


    許星野的眼睛又噙滿了淚水,眼淚順著鼻尖,滴在了她剛剛創造的牙印上。


    斯一,


    我知道疼痛對你來說,意味著占有,


    我也知道我,尚且,還沒有資格占有你的心,


    那請允許我,先短暫地,占有你的身體。


    就讓我占有你吧,因為你已經占有我,


    占有了我幹淨的心,和嶄新的身體。


    淩晨時分,山北國際機場的國際航班出發層,透著不屬於這個時區的熱鬧景象。


    這裏穿梭著穿著正裝,推著黑白灰色商務旅行箱,手機上不停地接打著來自另一個時區的電話的人。


    池斯一握著許星野的手,止步在了商務艙安檢口前。


    許星野別著嘴,看著安檢員,看著被藍色條帶圍起來的入口,這是她能抵達的最遠的地方了。


    池斯一鬆開了許星野的手,但下一秒,許星野就緊緊地抱上了池斯一的脖子。就好像,她們的皮膚一旦沒有連在一起,就意味著分離就要開始。


    “乖。”池斯一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


    許星野放開池斯一,眼睛噙滿淚水。


    池斯一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現在太晚了,不許亂跑,直接讓nathen送你迴酒店休息。”


    許星野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她不想在沒有她的房間裏醒來。


    剛才,nathen開著酒店送機專用的勞斯萊斯把她們帶到了機場,池斯一下車接過nathen手裏的行李,讓他等在了停車場裏。


    池斯一知道許星野需要更長的時間來跟她告別,她不希望有人跟在她們身邊。


    “我走了。”池斯一輕聲說。


    許星野搖了搖頭。


    池斯一輕輕把許星野攬進了懷裏,許星野緊緊地抱著池斯一,仿佛隻要她抱得足夠緊,池斯一就不會走了。


    “乖。”池斯一摸著許星野的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你什麽時候迴來?”許星野哭著問。這個問題折磨了她好幾天,她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池斯一沒有迴答。


    “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池斯一沉默了片刻,許星野的心髒開始顫抖。


    “會。”池斯一說。


    “我去倫敦找你!”許星野篤定地說。


    “好。”池斯一說。


    得到肯定的迴答,許星野淚眼朦朧地鬆開了池斯一,池斯一從包裏拿出來一隻手帕,輕輕給許星野擦著眼淚。


    “星野,不要為我流淚。”池斯一笑著,柔聲說。


    許星野含著淚,擠出一個笑臉。


    池斯一摸了摸她的頭,“我走了。”


    這次池斯一沒有遲疑,轉身向安檢入口走去。


    許星野站在原地,看著池斯一的背影。


    池斯一突然迴過頭,看著許星野,笑著,指了指手機。


    許星野點了點頭。她一直站在安檢口,直到池斯一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池斯一:我進海關了。


    許星野:我上車了。


    池斯一:我準備登機了。


    池斯一:我要起飛了。


    許星野:我迴到酒店了。


    池斯一:晚安。


    許星野:晚安。


    許星野迴到空蕩蕩的房間裏,坐在沙發上。


    她摸著沙發柔軟的表皮,想起池斯一坐在這裏的樣子,想起她喝醉酒時紅紅的臉頰,想起她笑的時候彎起的眉毛,想起她飽含情欲的眼神。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鏈,拿起桌子上池斯一喝了一半的白蘭地,酒杯的邊沿是她的唇膏的印記。許星野從她的唇印裏,悄悄喝了一小口白蘭地。


    這對許星野來說,並不是一個靠“晚安”兩個字就能輕易入睡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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