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謹被人說中心事,一時無言以對,隻能岔開話題問道:“張員外家怎麽走?”


    “你往西去,最大的那戶就是。”


    “他怎麽得罪了狐仙?”


    “見色起意唄。”


    看來這個話題,不在她什麽都不會說的範疇內。


    “莫非出了人命?這兩晚淨聽哭聲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昨日叫我隻管西去,不理他人,今日又叫我去吃宴席,是何道理?”


    “昨日你一心西去,今日卻賴著不走,又是什麽道理?”女子笑著反問。


    顧懷謹愣在當場!


    聽八妹講,二十歲之前的他,自立自強。沉睡三年之後,卻處處依賴他人。


    遇事不求自保,先要喊聲黃滿牙。若沒有黃滿牙,很難講他敢不敢孤身深入藏雲穀。


    眼下沒了黃滿牙,短短兩日,又對這位陌生女子生出依賴。


    三爺爺說求人不如求己,既然她什麽都不肯說,就該自行摸索,是生是死,總得拚上一把!


    書生對著女子深鞠一躬,背起魚簍,轉身出了院門。


    女子長吐一口濁氣,迴手收功,望著顧懷謹離去的背影,嘴角輕輕上揚。


    顧懷謹西走兩裏,就見一家青磚閣樓的大戶人家,門口圍了許多農戶,匾額上寫張府,想必就是張員外家了。


    農戶們圍在一起,說三道四,顧懷謹聽了一會,已大致明白。


    這裏叫做夷心村,張員外家是本村四十九戶人家裏最大的一戶。


    他老來得子,卻跟梅如寶一樣,是個傻兒,養到今日,整滿二十。


    傳宗接代是張家當務之急,以張府之資,想要找個兒媳婦本不算難,奈何張員外自視甚高,一般的女子根本入不了眼。


    半月前,忽有一女遠道而來,借宿張府。那女子溫柔端莊,秀外慧中。


    張員外上了心,軟磨硬泡,一定要那女子嫁入張府,做他的兒媳婦。


    女子百般推辭,說自己命犯天煞,是個孤星,內克父母兄弟,外克夫家滿門。


    張員外自覺懂得幾分相術,根本不信!


    那女子印堂明亮,眼神清澈,鼻翼飽滿,耳珠厚實,分明是個多子旺夫的命相。


    張家大郎雖然癡傻,長得卻不差,張府又是積善之家,屢次推脫不過,女子便應下了這門親事。


    三日前成了親,洞房之時,新郎卻不是張大郎,而是張員外。女子反抗不過,隻得從了他。


    這事雖說亂了倫理,但張員外做的隱秘,當事人不說,外人原不會知。


    然而到了次日,張府妖風四起,來了大大小小上百隻狐狸。


    這些狐狸個個口吐人言,卻不作惡,隻四下叫罵,說張員外扒灰。


    張員外大怒,當時就撒開家奴,四下追殺。


    狐狸們雖說敵不過手持利器的家奴,動作卻快,於是邊跑邊罵,從夷心村一直罵到明夷城。


    還不算完,到了晚間,狐狸們又圍在張府四周,仿著人聲哭叫連天。


    張家幾輩好善樂施,名聲一直很好。張員外借著好名聲,生意做得挺大,明夷城中也有幾處買賣。


    經此折騰,名聲一下臭了,周邊的鄰居隻圍著看笑話,沒一個肯上來幫忙。


    城中買賣也因此受了幹擾,店裏圍的人越來越多,買的人卻越來越少。


    昨晚請了法師前來,上半夜趕走了狐狸,等到法師睡下,狐狸們又來哭鬧。


    聽聞今日,法師要開壇作法,村戶們早早便圍在了張府門口,想要看個大大的熱鬧。


    事情大致如此,至於狐狸們是怎麽撞破了張員外的醜事,又為何替那女子打抱不平,農戶們說不明白,顧懷謹也就無從知曉。


    他想,這裏有古怪,不單這件事,整個村落都有古怪。


    初聽村名夷心時,他還以為是一心。等到聽了明夷城,他才知道是夷心。


    所謂明夷,其實是一副卦象,出自易經,上坤下離,寓意日埋於地,前途晦暗。


    卦中六爻,初九,六二,九三,六四,六五,上六。六多九少,陰盛陽衰!


    其中,六四爻辭為:入於左腹,獲明夷之心,出於門庭!


    明夷原指鳴鴺,鴺是古時一種塘鴨,而今早已絕跡。


    顧懷謹心說,前天尾隨的一群鴨子,喉囊發達,體型龐大,說不定就是鴺呢!


    獲眀夷之心,出於門庭!想來要出幻境,這裏還是關鍵。


    與自己同入幻境的有好幾人,偏自己落在此處,看來運氣不錯。


    門口候了一刻來鍾,張府開了門。


    一位體型富態、麵相敦厚的華服中年人出得門來,拱手說道:


    “眾位鄉親,敝門不幸,遭了一群妖邪的毀謗,還望大家莫聽謠言!”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表示員外名聲可靠,他們不會聽信謠言。


    聽話音,華服中年人就是張員外。


    “這位小兄弟很是眼生,不知從何而來?”張員外衝顧懷謹問道。


    顧懷謹路上就想好了說辭,聞言答道:“小生自幼隨師父修行,師父去了,我自下山曆練。一路行來,竟不知居於何處,可悲可悲!”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初見藍裙女子,就肯直言相告。遇到他人,卻下意識就想隱瞞。


    他隻覺得,女子沒有惡意,而這些人若知實情,多半不會輕易放他離去。


    “想來令師是個高人,敢問名諱?”


    “家師姓玉,諱名上九下秋。”顧懷謹迴道。


    玉楚人給他留了一整間書店,上百卷典籍,當得起他一聲師父。


    張員外皺了皺眉,看來是沒聽過玉九秋的名號,他繼續問道:“閣下又該如何稱唿?”


    顧懷謹覺得自己的名字並無隱瞞的必要,便如實迴了。


    “顧兄弟遠來是客,快裏麵請。”張員外說罷,又衝身後小廝吩咐道:“客廳看茶!”


    顧懷謹也不客氣,跟著小廝入了張府。


    張府占地頗大,連進三道拱門才來到主人家居住的正堂。前兩進院竟全是給下人們住的。


    聽小廝講,後麵還有兩進院落。


    四進院裏住的是新婚的少爺,五進院裏則是張家女眷。


    夫人已故,而今住在五進院的,是老夫人和七位小姐。


    七女獨擔一子,怪不得兒媳婦要精挑細選。


    客廳裏,小廝上了茶,顧懷謹才開口問道:“你家少爺都已成婚,為何七位小姐尚未嫁人?”


    小廝看了看身後,悄聲說道:“小的不敢多嘴,貴客稍後便知。”


    稍後便知?顧懷謹心裏更奇,卻不願為難小廝,隻故作了然,笑了笑,不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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