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舜討厭自己不受控製的情緒。


    他馬上收斂住驚愕的神情,恢複成玩世不恭的樣子,“雖然你其實你心情很不好,對吧?”


    “和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待在一起,你會心情很好嗎?”


    “當然不會。但即便是對方不喜歡我,我也能很好地繼續相處下去。”


    阿彌微微愣住,她分明看見他微笑的表情裏,彌漫出了一種陌生的傷感。


    “你,也會看人臉色麽……”


    “我就是這樣長大的,看著別人的臉色。”他的聲線波瀾不驚,但他的笑容,卻逐漸變得扭曲又恍惚。


    宮舜是個愛笑的人,總是一臉輕飄飄地笑著,好像沒有任何事能打擾到他愉悅的心情。


    可阿彌總覺得,那種讓人毫無抵抗力的完美微笑,就是一張虛假的貼紙,緊緊貼在他下半張臉上,已經到了扯不下來的地步。


    因為他未被遮掩過的真實眼神,從來都不溫暖。


    “南宮彌,為什麽你要這麽做呢,在我勸你停下的時候,你就應該乖乖停下才對。挑釁一個不喜歡你的人,對你沒有任何好處。被指責時應該老實認錯,被針對時就要默不作聲,不要發表你的感受,因為根本就無人在意,也不要大聲哭喊,會讓人覺得厭煩。你隻要安靜地、沒有感情地,完成別人所有的要求就好。”


    他靜靜敘述著,低沉的聲喉略帶顫抖,仿佛一邊用力肯定自己是正確的,一邊又在惶恐地質問她——這就是對的嗎?


    阿彌注視了他許久,沒有允許他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從眼皮底下逃離。


    他的瞳孔在慢慢失焦,好像往事浮上了腦海,讓他在無數的迴憶碎片中,再也無法集中精力,去看麵前的人。


    阿彌恍惚看見了他眼中的掙紮。


    那些試圖規訓他人的話,恐怕是他在無數個日夜裏,反複說給自己聽的吧。


    沉默良久之後,她終於發出聲音,“曾經有段時間,我活得很刻意。在公司裏扮演勤奮的員工,在家裏扮演勤快的管家,男朋友麵前是通情達理的對象,同事麵前是有商有量的搭檔。我感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孤身一人,所以需要一個交流圈去獲得很多‘他人的喜歡’,這樣做可以幫我避免很多麻煩。”


    說到這裏,她忽然輕笑一聲,轉眼看向窗外漆黑的雨夜,仿佛想到了可笑的事情,聲音忽地冷漠下去,“但其實我很討厭這些,囉嗦的領導、瑣碎的家事,虛情假意的男朋友,還有逢場作戲的應酬……這一切,我身邊的一切都很討厭……”


    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歎了出來,好像要把淤積在身體裏的不滿也一並吐幹淨。


    “可我後來想通了,‘他人的喜歡’並不能成為人生的支柱,我要去爭取的,是‘自己的喜歡’。隻有生活裏有很多‘自己的喜歡’,人生才能正常地進行,才能在囚籠一樣狹隘的世界裏,看到自由。”


    她輕輕地迴眸,看向對麵的男人。


    看到他的笑容消失了,震驚的眼瞳中泛起了薄紅色。


    “我不知道你經曆過什麽,但我聽懂了你的意思。你在告訴我,在這個世界上也有你無法獲得的,他人的喜歡……可是,別人不喜歡又怎樣呢?你自己喜歡,不就好了。”


    她的聲音和眼神都是溫柔的,但宮舜卻忽然躲開了她的注視。


    那是第一次,他在和阿彌的對峙中敗下陣來。


    叫板的時候有多氣勢洶洶,躲避的時候就有多慌亂無措。


    他立刻低下頭來調整唿吸,試圖平複紊亂的心跳。


    阿彌知道自己肯定有某句話說到了他的心坎裏,但她不想讓氣氛太過感性,立刻改變口吻,玩笑似的說:


    “其實我也很反感你一些行為,但我會告訴自己‘沒關係,宮舜已經把錢給到位了,他愛說什麽都由他去吧,被他罵幾句我也死不了’……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啊,反正我也不喜歡你,那我們就繼續這樣不對付吧……”


    誰知,被安慰的人卻發起脾氣,用克製著怒氣的聲嗓命令道:“出去!”


    惱羞成怒。


    是當一個人感到尷尬、羞愧而又無法妥善處理這種情緒時的特有表現。


    但阿彌並不生氣,她已經逐漸學會避開他的情緒傷害了。


    對方激烈的反應,讓她越發確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宮舜這一生,都在試著討好某個不喜歡他的人。


    恍然一瞬,她竟然有些許同情他。


    “那你就先冷靜一下吧,炸毛的小貓咪。”離開時,她還不忘給他一個和善的微笑。


    玻璃門關上了,夜雨並沒有停止的意思。


    那天晚上,阿彌一個人在私人影院看了許久的電影。


    直到凱拉過來告訴她宮舜頭痛又發作了,她才又一次來到了宮舜的房間。


    熟悉的燈光、熟悉的裝飾、熟悉的人,就連他尋求治愈的方式都沒有絲毫變化。


    “隨便拿本書讀給我聽就可以。”


    興許是知道自己晚上失控,又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宮舜躺在床上,目光無所適從地浮在空中。


    阿彌拿來上次那本書,就著書簽記號的頁麵,繼續讀了下去。


    房間的燈光緩緩暗了下來。


    床邊的立式台燈在阿彌身邊圍起了一圈柔光,讓她看起來溫柔又神聖。


    宮舜偶爾閉上眼,偶爾又看看她,複雜的目光在虛空和她的側臉之間來迴遊動,好像找不到讓他安心的定點。


    他不想聽她念那些幹巴巴的台詞,他想聽她說話。


    什麽都可以。


    她好像沒有因為被趕出餐廳的事生氣,可她神色淡淡的,不肯在他臉上聚焦的空洞眼神,又莫名讓他覺得胸口堵得慌。


    故事聽完一個章節了,他才找到搭話的方式,“我不是個可怕的人。”


    阿彌了然地挑了挑眉,又翻開一頁書,“我知道,炸毛的貓咪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偶然間的笑語,也讓宮舜忍俊不禁。


    他微微側身,讓阿彌能完整地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低沉的嗓音也變得溫煦很多:“南宮彌,就像現在這樣,再多了解我一點,好嗎?”


    莫名其妙的問句終於讓阿彌短暫地看了他一眼。


    “可以,不過前提條件是,你不準再陰陽怪氣的和我說話。”


    “好。”宮舜一口答應了。


    他認真地望著她,小鹿似的黑眼睛裏閃閃亮亮的,好像突然跑出許多星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瑞拉花園餐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殺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殺糖並收藏瑞拉花園餐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