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透明的玻璃瓶身在路燈下閃閃發亮。


    他的手指骨感修長,握著小小的奶瓶,給人一種別樣的喜感。


    阿彌徒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這是她第一次收到遊戲物品。


    如果是尋常禮物她肯定無法接受,因為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但如果是迴禮,就不用顧慮太多,因為那是清還人情的意思。


    顧主脾氣不小,他卻通情達理,性格育成的方式真是千變化萬啊。


    在心裏氣無力地感歎著,她伸出手來,正要接過玻璃瓶,就在此時一片耀眼的金色光芒陡然籠罩住兩人。


    公交車到站了。


    “啊,不好意思,我可能要先走了……”


    她客氣地笑笑,原本要拿牛奶瓶的手轉移了方向,拿起了靠在座椅邊上的雨傘。


    “等等!”青年突然拉扯住她的衣袖,靈敏地把奶瓶塞進她手中,緊接著迅速鬆開手指,連連後退兩步。


    “這個還請你拿著,路上喝……”他輕輕開口,複雜的神色裏閃過一絲局促,喉嚨裏發出的聲音依然帶著機械特有的冰冷。


    阿彌不便耽誤,點了點頭,就匆忙上了車。


    等到坐定之後,她才發現手中的玻璃瓶留有淡淡的餘溫。


    卡徠科技的仿生人具備溫度調節的能力,以當下的環境而言,這瓶牛奶不足以擁有高於手掌的溫度。


    難道是他提高了掌溫,把牛奶捂熱了麽?


    車輛啟動了,站台和他都逆著前進的方向漸漸被甩在身後。


    阿彌突然拉開窗戶,在散落的冰涼雨絲中衝著路邊的俊秀青年大聲說:“謝謝你替我溫了牛奶!我會盡快喝掉的!”


    距離被風漸漸吹遠,雨水雜亂,她看不太清楚他的臉。


    隻知道他上前追了兩步,然後停在原地,忽然摘下了帽子,站在雨中揮手和她道別。


    來自陌生人的善意最容易令人破防。


    一路上阿彌握著牛奶瓶,腦海裏反反複複迴響著是來自機器人的那句無關緊要的問候——“今天,也過得很辛苦嗎……”


    早已過了淩晨十二點,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她苦笑起來,望著手中的熱飲,悠悠感慨道:“是啊,今天也會過得很辛苦。”


    原本還抱有一絲僥幸心理,或許迴家並不會看見太過糟糕的畫麵。


    然而幻想總是破滅得異常無情。


    這天晚上她的男友施寒光在家請客吃飯,狐朋狗友離開之後,留下了滿桌的殘羹剩菜、碗盤酒瓶。


    潑灑的酒水在地板上幹涸,被踩出了許多肮髒的腳印。嘔吐物沿著垃圾桶邊緣淌到地麵上,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腐爛氣息。


    喝醉的男人滿臉通紅地倒在沙發上唿唿大睡,渾身充斥著嗆鼻難聞的酒味。


    眼看著上午才收拾整齊的房間此時又被糟蹋得烏煙瘴氣,她在某個瞬間感覺心髒疼得厲害,可怕的窒息感讓她在門口呆愣了好久才緩過神來。


    要留到明天再收拾嗎?


    可不管是明天、後天,這些瑣事不都一直堆在她身上嗎?


    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對我啊……


    她長長地歎息一聲,用最快的速度把這堆爛攤子收拾幹淨。


    就在她忙碌了接近一個小時,又累又困地從廚房出來時,竟看見施寒光一口氣喝光了她放在桌上的牛奶。


    “你幹什麽!那是別人送我的!”瀕臨崩潰的她終於失控大喊。


    “幾點鍾了,你能不能小點聲!?我胃疼得很,就喝你一瓶牛奶,至於這樣斤斤計較麽?”


    “我說了多少次,要你不要隨便動我的東西!”


    “你搞清楚,什麽你的我的,你的就是我的!”男人大吼一聲,把空瓶砸進垃圾桶,“大半夜還讓不讓人睡了,一迴來就發神經!”


    阿彌憤恨地盯著他,手指緊緊蜷縮著,指甲幾乎陷進肉裏,“我發神經?也不看看是誰吃飯喝酒把這裏弄得一團糟,我辛苦收拾幹淨,憑什麽還要看你臉色!?”


    “我逼你了嗎?你不會明天再收拾嗎?自己要做的事賴別人頭上,你什麽意思?”


    “那你用過的碗、吐出來的酒,為什麽不自己清洗幹淨,還偏偏等我迴來打掃!”


    “你以為我喜歡喝酒嗎!?還不是因為要結婚,需要應酬客人、穩定人脈關係留著以後做生意用!拜托你成熟一點吧!一天天地跟什麽戀愛機器人打交道,跟那些女的一樣整天活在遊戲裏,腦子都不正常了,都要三十歲的人了到現在還搞不懂人情世故!”


    他吵架罵人時,表情猙獰得像極了一條瘋狗。


    巨大動靜引來了隔壁鄰居的投訴。


    那邊男主人敲了敲大門,在門外衝他們倆說:“小兩口別吵了,消消氣,趕緊睡覺去吧!”


    如果不是外人阻攔,這場爭執恐怕要持續到天亮吧。


    施寒光突然不說話了,一臉兇狠地向阿彌翻了個白眼,又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獨自迴到房間。


    還沒有分清對錯的辯論就此結束。


    那天晚上,阿彌坐在陽台上,看著枯萎的桔梗花發呆了很久很久。


    所有垃圾她都清理過了,唯獨那些花草的屍體,還安然無恙地待在花盆裏繼續幹枯腐爛。


    這是她唯一想留下的東西。


    也是她這段感情的“死亡證明”。


    當晚她沒有睡沙發,而是裹著一床毛毯,在陽台的小桌上趴著休息了小半夜。


    到了早班車始發時間,她簡單拾掇一下便出了門。


    清晨六點,天空是朦朧的灰色,濕潤的雨霧籠罩在城市上空,讓每一口唿吸都變得無比壓抑。


    她在公司附近的站點下車,麵對廣告牌站了好一陣,才想起自己要去哪兒。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目光自然地落向對麵的車站,在浸潤著水色的空氣裏,她看見身著黑色衛衣的高挑青年,依然坐在最角落的長椅上。


    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視線,竟緩緩站起身來,向前走動兩步,接著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副略帶訝異的俊秀麵容。


    他的眼神困惑中還帶著一絲擔憂,仿佛在問:


    今天,也過得很辛苦嗎?


    不知為何,與他四目相對的刹那,阿彌隻覺得眼眶驟然發燙,她下意識地低頭,幾顆透明的眼淚順勢砸在了衣袖上。


    她恍然愣住,再抬頭時就已淚流滿麵。


    好奇怪,我明明不難過的,為什麽要哭呢?


    她撫摸著自己的臉,滾燙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浸濕了她冰冷的手掌。鼻腔開始泛酸,視線越來越模糊,她沒有發出聲音,但仍然忍不住露出了人類哭泣時最難看的表情。


    對麵凝視著她的青年也愕然失色。


    路燈切換了,周邊車輛悉數停下。


    綠燈開始倒數。


    他猛然迴神,後退兩步,穿過斑馬線,從街那邊毫不猶豫地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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