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光稀疏的深夜,廉州府某處海麵上,一艘艘漁船趁著夜色,悄悄聚在了一起。


    從海灘遠望,連片的燈火已經十分微弱,如遠處的蒙蒙螢火蟲。


    不過,對沿海的漁民農民來說,深更半夜,也沒多少人會去海邊。


    畢竟沒有手電。


    不過即便有人看到,也見怪不怪,誰知道那些疍戶在搞些啥?或許又有什麽節慶吧。


    他們不關心,不在乎,也看不起這等“賤籍”。


    疍民也叫船民,他們以船為家,世代耕海為生。


    正所謂:“上無片瓦,下無寸土,以船為家,終日漂泊。”


    在古代,他們長期被納入賤籍,不被允許上岸,也不能參加科舉考試。


    在東南亞,也有類似的水上居民,被稱為“海上吉普賽人”的巴瑤人,被認為是最後一支海洋遊牧民族。


    “翁老大,你確定他們不歧視我們?”


    一艘稍大一些的破舊漁船上,一幫淩厲的漢子,圍著一個圓桌,議論不休。


    這些人年齡都在五六十歲左右,他們或粗壯或精瘦,但有一些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手上厚厚的繭子,微微凸起的太陽穴,以及身上古銅色的皮膚。


    “老沙,咱們兄弟四十年交情了,我何曾誆騙過你?”


    被稱作“翁老大”的人似乎有點不悅。


    “不是。”剛才說話的那漢子連忙否認,“隻是事關重大,不得不慎重啊大哥!”


    “是啊,大哥,千百年來,可曾聽聞過能對我等稍加辭色的人?”


    “就是就是,你看岸上那幫孫子,哪怕窮得叮當響,看到我們頭都仰天上去了……”


    “草,一幫狗東西。”


    “咳咳,或許那些人不一樣呢?畢竟是在安南,還是聽大哥詳細說說吧。”


    “什麽?安南?咱們是大明人,且不說與安南本就勢同水火,就算沒這茬事,豈能自絕王化,投奔番邦?”


    “王化?王化你姥姥!朝廷給了你什麽好處?賤籍嗎?”


    “笑話,咱們一幫子連商人都夠不上的賤籍,還為朝廷鹹吃蘿卜淡操心啊……”


    “我丟你……”


    一時間,船艙裏充斥著愉悅的氛圍。


    “好了,都靜一靜!”


    等眾人說得差不多了,翁老大用手指叩擊桌案。


    “我剛才也說了,大家也說得差不多了,空口無憑,我把人帶來了。”


    “來人,叫水生上來。”


    翁老大揮揮手,一個身穿短褲的赤腳青年走了進來。


    “他剛從海防迴來,有什麽問題,你們問他。”


    “水生,跟他們講講你的所見所聞。”


    “是。”


    水生朝翁老大微微躬身,又朝著眾人抱了抱拳,說道:


    “前些日子,我等十多人出海捕魚,突然遇到風暴,迷失方向。”


    “等雲銷雨霽,陸地已經遙遙在望,不過遠望港口,似是安南。”


    “港口樓船林立,似有千帆萬船,這些船都頗為巨大,有些遠超我大明海船。”


    “各位叔公都知道,咱們的人去了安南,被安南人撞見了,那可是十死無生。”


    “可是,這次卻不一樣。”


    “我們暗暗叫苦,寄希望於在安南人發現之前悄悄溜走,可是還是被發現了……”


    水生娓娓道來,一眾人聽得津津有味,隨著故事的深入,人們的心不由被提到嗓子眼。


    終於,有個漢子太投入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問道:“那你們怎麽逃出來的?”


    一時間,所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翁老大微微歎了口氣,這漢子知道理虧,訕訕笑道:“沒事,孩子你繼續。”


    “有幾艘船很快追出來了。”


    “這幾艘船形狀很是詭異,帆布十分複雜。三根桅杆,帆是斜的。”


    “這些船航速極快,很快便跳幫到我們船上,正當我們提刀準備殺一個夠本殺倆血賺時,他們卻並沒動手。”


    “這些人航海技術非常高明,身手也十分矯健,他們用閩地口音官話問明我等情況,之後卻並未難為我們……”


    “什麽?怎麽可能?”


    “閩地?岸上的人怎麽會不難為我們?”


    水生苦笑一聲,說道:“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他們真的沒有難為我們,不然我也不會在這裏與各位長輩說話了。”


    “他們拖著我們的漁船進港,然後派人修理船隻,這時候,我們發現海防港已經變天了。”


    “什麽?”


    眾人大駭。


    “他們頗為神秘,我問他們身份,他們並未多言。但這些人有的是福建人,有的是北方人。”


    “其中有些北人可能是韃子,因為說話口音很奇怪。”


    “甚至,聽說還有幾個白皮……”


    “白皮?”


    眾人再次震驚。


    “就是金發碧眼的夷人,不知是什麽種類,人數很少,似乎在學什麽東西。不過這不是重點。”


    “那你他娘的快說重點啊。”


    “重點就是,這幫人把港口打下來了,還殺敗了安南人。”


    “他們把安南人的港口城市推倒重來,大量安南俘虜在那裏幹活。”


    “連為我們修船的,也是安南奴工。”


    “嘶……”


    一幫疍家大佬,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涼氣。讓安南人吃大虧,這到底是何方神仙?


    “聽他們說,懲戒安南隻是順便,他們還要繼續往南。”


    “聽聞我等身世之後,他們的大人物很感興趣,那位是一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比我稍微年長幾歲,氣度極其不凡。”


    “他和顏悅色對我們說,船隊南下,需要水手。他們蘭芳公司沒有賤籍一說,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


    “臨行之時,他令手下為我們補充淡水與糧食,又贈送10顆琉璃珠。”


    “他讓我們迴來之後告訴大家,海防新立,缺少人口。如果大家願意上岸,可在海防周邊安家落戶。”


    “願意出海,他們有艨艟巨艦,犀利火器,所掠所奪,各憑本事。”


    “這是他的親筆信,請各位長輩過目。”


    說罷,水生掏出一個精美的信箋,又拿出一個錦盒。


    錦盒打開,十顆玻璃球晶瑩剔透,這些疍家大佬,已經震驚得麻木。


    這得多少錢啊!這樣的大禮,說送就送?


    親筆信在他們手中傳閱,雖然翁老大早已經看過,還是象征性地率先拿起來看了看。


    等眾人都看完之後,所有人雙眸裏,都是一片熾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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