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放朱祁鎮,這是一個問題。


    按也先原來的打算,那肯定是不放的。雖然不太能殺,但當個叫門機器人似乎也不錯。


    可是,叫門需要朱祁鎮自己配合,如果朱祁鎮不配合,甚至萬一喊出了“為了大明,向我開炮”,叫門反而會起到反效果。


    伯顏帖木兒像是朱祁鎮的舔狗,也先也是舉棋不定,朱祁鎮的人格魅力,的確是不錯的。但酒糾結放不放,還是先聽聽他本人的看法吧。


    就這樣,也先隨口一問,想看看朱祁鎮的反應。結果,朱祁鎮來了個樂不思蜀,這一下子把也先給整不會了。


    “陛下?這是為何?”


    也先不解問道。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如果換你,你會迴嗎?”


    朱祁鎮並未直接迴答,而是反問了一個問題。


    瑪德,老子最討厭謎語人了。也先心裏暗罵,卻不由得思考起了這個問題,換做自己,要迴嗎?


    被俘虜這才兩天,敵人主動放迴,真迴去,能迴得去嗎?


    迴去,威望大跌是肯定的,也先將自己帶入朱祁鎮角度思考,等朱祁鎮迴去,麵對滿朝文武,特別是麵對曾勸諫不要出征的臣子,如何自處?


    好,就算朱祁鎮臉皮厚,不在乎。那麵對已經監國甚至即位的郕王,該怎麽辦?


    好,即便郕王是個老實人,沒有二心,那支持郕王的大臣或者說利益集團們,就眼睜睜地看著朱祁鎮再次成為皇帝?想啥呢。


    也先在想,如果是瓦剌麵臨這種局麵,火拚是肯定的,就算中原人風俗製度都有差別,但麵對權力時的人性是相通的。


    也先沉默良久,緩緩說道:“陛下,確實是騎虎難下啊。”


    “哈哈哈哈,不至於。”


    就在伯顏帖木兒暗暗為朱祁鎮惋惜之時,朱祁鎮卻笑了。再次讓也先和伯顏幹瞪眼。


    “問題不大。我暫居瓦剌,對大家都有好處。”


    朱祁鎮自信說道:“我若此時,或者說一兩年後迴京,必然會被我那好弟弟軟禁起來。嗯,我猜猜,大概率是關在南宮之中。”


    聽到這番話,伯顏帖木兒頓時變色:“那陛下……”


    “無妨,我那好弟弟,肚量不大,疑心很重,不過處理政務的能力是及格的,因此我也放心讓他監國甚至即位。這小家夥殺我的心思是有的,但卻沒這個膽,不過在軟禁我時,會盡可能讓我沒那麽爽。”


    “說迴正題,我若迴去,有幾種情況可以。”


    “第一,郕王,或者說景泰帝吧,駕崩。”


    “郕王身體不好,比普通人虛弱很多,他自己不注意,太醫院那幫子廢物又怕擔責,對皇室宗親畏手畏腳。再加上皇帝政務繁忙,極費心血,我猜測,可能不出十年,郕王身體就扛不住了……”


    “十年,他的兒子現在還沒出生,太子才12歲,朕又隻有這一個弟弟……那時隻要朕還活著,大明必然迎朕迴京即位。”


    “第二,朕建立功勳,積累巨大威望,迴去後,郕王便不得不退位。”


    “功勳、威望?”也先再次蒙圈。


    “對,比如瓦剌內附。”朱祁鎮看著也先,似笑非笑。


    “這絕不可能。”也先有些上火,什麽情況,打贏了還讓老子投降,那老子豈不是白贏了嗎?


    你特麽想屁吃呢。


    “哈哈,沒有什麽不可能的。當然,這隻是個小小的玩笑。”


    “或者換個說法,比如朕親率大軍迴京,郕王有可能會主動退位,上演一場兄友弟恭的佳話。”


    伯顏帖木兒有些無語:“那明廷豈不會把陛下當成背叛大明的狗漢奸嗎?”


    “當然不會,但這種方式難度比較高,還是需要水到渠成啊。”


    伯顏帖木兒:“……”


    “再者,當皇上就那麽好嗎?朕就不能當幾年太上皇,在草原乃至西域玩玩嗎?”


    朱祁鎮瀟灑說道。


    “也先,朕且問你,你最遠到過什麽地方?”


    “嗯?”也先不知道朱祁鎮為何又跳到了這個問題,他想了想,迴答道,“西南到大明的哈密衛,西到大明所說的別失八裏,也就是東察合台汗國。東到韃靼,去的不多,北到北海。”


    “那你可知,東察合台汗國西麵又是什麽?”


    朱祁鎮再次拋出一個問題。


    “帖木兒汗國,也是我們蒙古人創建的。”


    對這一點,也先還是知道一二的。


    “那你可知,撒馬爾罕有多少財富?那你可知,帖木兒汗國西麵的奧斯曼帝國以及東羅馬帝國?”


    “那你可知東羅馬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的財富?那可是一千多年的積累,即將落入突厥人手中了!”


    “瓦剌部想不想,再現成吉思汗時期的輝煌?”


    朱祁鎮問題一個接一個,在也先看來,這些問題充滿誘惑的魔音。


    想啊,當然想。也先心裏暗道。但想是一迴事,現實又是一迴事。


    而且,大元生死仇敵的皇帝來幫我複興大元?這搞笑啊!


    如此年少輕狂,難怪被太監忽悠到瘸。


    “陛下,咱們說點現實的吧……”


    也先緩緩吐出一口氣,盡量用溫和的語言來迴應這個小皇帝。


    “哈哈,也先兄能不為誘惑所動,朕很佩服。說點現實的,蒙古在你手裏實現了形式上的統一,但這很脆弱。”


    “現在蒙古看似強大,但隻是形式上。可以說,現在的局勢,對太師你來說,如同走鋼絲。”


    “什麽?”也先心中巨震,沒想到朱祁鎮一語點破他擔心的事情。


    “別急,聽我慢慢說來。”


    “不說大明。外有韃靼部,內有心懷二心的瓦剌貴族,以及,再加上一個並不完全算是傀儡的脫脫不花,太師也很難做啊。”


    朱祁鎮搖頭晃腦,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態,看得也先想揍他一頓。


    “哈哈,太師別氣,再說。”朱祁鎮微笑道,“聽我說下去。”


    雖然朱祁鎮此刻似乎很欠揍,但也先還是被他的話語所吸引,自動忽略了“你倆加起來也未必打得過我”這句話。


    “首先,脫脫不花雖然是個花架子,但也有三萬低吸人馬,而且,在韃靼部徹底消化之前,你不能動他。”


    “其次,你要知道,瓦剌才是你的基本盤。你的首要任務是對瓦剌各部徹底掌控。”


    “這其實並不難,主要是令尊大人打下的好基礎,再加上你也是雄才大略,隻是需要時間。”


    “瓦剌貴族不能形成地方實力派,就如大明的藩王,可以養尊處優,但決不能掌握權柄!”


    “對於潛在威脅,要麽不做,要麽做絕。時機不到不要妄動,更不要殺了人家兒子還覺得當爹的不會報複。”


    “你說什麽!”也先大駭,在朱祁鎮麵前,他似乎是一個透明人,自己的一些小心思,朱祁鎮居然全知道。


    伯顏帖木兒也很驚訝,自家事自家知,他知道這些問題也先也知道,雖然大哥有時確實有些操之過急,不過就目前來看,瓦剌形勢一派大好,在大哥的英明帶領下,這些年可謂是蒸蒸日上,甚至俘虜了大明皇帝,陛下這番話,是否有點危言聳聽呢?


    “那依陛下之見,瓦剌該何去何從呢?”


    也先肅然,躬身行禮。


    “朕剛才已經說了兩點。但這兩點的前提,是太師你必須擁有絕對的實力。”


    “也就是說,瓦剌本部不能折損,你的嫡係,不能被削弱太多。這是你,也是你們家族立身的根本!”


    朱祁鎮看了看也先,又看了看伯顏帖木兒,微微搖了搖頭。在他記憶裏,也先死後,伯顏帖木兒也被殺死,也先的兒子同樣被殺。好在伯顏帖木兒送了幾個兒女去了京師,保全了血脈。


    “正因如此,朕不讚成你進攻北京城。可是剛剛大勝,換位思考,朕若是你,必然攻城。”


    “畢竟,萬一成了呢?”


    “但是,朕給你提個醒,注意保存嫡係人馬的有生力量。瓦剌部現在如同滾雪球,許多中小部落紛紛依附。卻隻能打順風仗,不能打逆風仗。”


    “這一戰,恰恰是一個機會,削弱潛在挑戰勢力,但不能做的太明顯。”


    “瓦剌方麵,可讓阿剌知院參戰,瓦剌也有損失,因此不會太落人口實。”


    “太師大勝,所謂大汗與屬下卻巨坑。迴草原後,以此攻訐脫脫不花,削弱阿剌知院,翦滅各種刺頭,將中小部落打散重編。”


    “到時候,朕再傳你盟旗製度,一勞永逸穩定基本盤……”


    “盟旗製度?”也先不太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對朱祁鎮卻是再無一絲輕視之心。也先與伯顏,神色肅穆,再次依照外臣禮節認真行禮。


    “天色也晚了,太師迴去早點休息,對了,有空看一看《三國演義》,伯顏知道這本書。學學曹操,到時候太師成了大汗,朕親自為你加冕,哈哈哈哈……”


    “三國演義?曹操?大汗?加冕?”


    也先似懂非懂,伯顏聽到朱祁鎮說自己,連忙應下。


    “陛下,天色已晚,外臣送您迴營……”


    送罷朱祁鎮,也先與伯顏,在心神激蕩中也各自迴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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