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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當辭鏡到了郡王府的時候,卻並沒有見到人,她將食盒放在桌上,轉身出了門,延沼正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過來,辭鏡問道:“阿七呢?”


    延沼腳下一頓:“少爺他沒在房裏麽?”


    辭鏡眉頭一皺,搖了搖頭:“他不見了。”


    “我去通知王爺!”延沼將藥碗往辭鏡手裏一塞轉身就跑,辭鏡迴到孫弦寂房間,坐了片刻後便再也坐不住,不等孫龍禰過來便出去了。


    剛剛延沼端藥過來,說明孫弦寂不久前還是在的,可是他這麽不聲不響地就離開,身上又還有這麽重的傷,想來是有特別急的事,亦或是讓人帶走了。


    無論是哪一種,都足以讓辭鏡一顆心懸起來。


    她出了郡王府,胸口忽然閃動著綠色的光,那沉寂了好一段時間的玲瓏骨,居然又開始作妖了,辭鏡胸口一痛,她忽然感覺到了什麽猛然轉身,隻見無衣正站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微微沉了眉目看著她。


    辭鏡飛身過去,問道:“你在這兒做什麽?”


    “周隕寒那家夥——”


    辭鏡還是第一次見到無衣露出這副表情,他緊緊皺著眉頭,那漂亮的眉目好似凝了一層冰霜似的,自她認識他以來,他臉上總是掛著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明明看起來是個好人,但壞名聲卻是有口皆碑。


    辭鏡問道:“周隕寒怎麽了?”


    無衣忽然又是一陣冷笑,對著辭鏡道:“孫弦寂中了思無邪,可是你知道思無邪這毒物是誰弄出來的麽?”


    辭鏡心裏忽然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無衣道:“就是周隕寒。”


    辭鏡不解:“為什麽?”


    “他活不了多長了,這麽多年以來他一直想要複活玲瓏,他幾次三番說想要放棄,但是從來都沒有真正放棄過,這一點我倒真是佩服他,當初我將玲瓏的容器燒掉化成玲瓏骨後便不得不承認玲瓏已經從這個世上消失了的事實,可是他比我想象中固執。”


    不管怎麽說,今天的無衣和辭鏡認知中的他都不一樣,他居然也有一口氣說這麽多的時候。


    盡管這時候不應該開小差,但辭鏡還是忍不住任由思想放飛了一陣,無衣睨了她一眼,道:“你在瞎想什麽?”


    辭鏡麵不改色:“沒什麽,你繼續說,他要複活玲瓏,跟思無邪有什麽關係?”


    “孫弦寂不是已經知道要解蠱,就必須換血麽?”


    “那隻是他的猜測——難道是真的?”辭鏡瞪圓了眼睛。


    辭鏡的臉和玲瓏的臉長得像極了,但是表情卻比玲瓏豐富得多,以前無衣總是將她和玲瓏分得清楚,但如今不知為何,無衣看著她的眉眼,尤其是那瞳孔中泛出來的幽幽綠色,他竟覺得有幾分恍惚。


    他忍不住收斂了那副冰冷的神色,微微笑了一下,但是辭鏡卻被他這笑容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無衣沒注意到辭鏡的表情變化,隻淡淡道:“不是猜測,要解蠱,就必須如此。”


    “換誰的血?”


    “你還記得有泉國的那個大王子般蓮麽?”無衣問道。


    辭鏡點點頭:“當然記得。”片刻後她忽然反應過來,“為什麽?”


    “他和玲瓏有一個共同點。”


    “什麽?”


    “有些人正常人該有的情緒,他們卻沒有,當時玲瓏便是隻會笑,難過也笑,開心也笑,般蓮也是如此。”


    辭鏡仔細一迴想,確實如此。


    “但是又為什麽是阿七?”


    “在此之前周隕寒已經在好幾人身上試過了。”無衣道。


    “可是唐瀟身上的思無邪是那南疆的老毒物下的。”


    “要算計老毒物在唐瀟身上下蠱對於周隕寒來說很簡單。”無衣不在意地道。


    辭鏡摸著下巴聽完無衣這番話,卻忽然警惕起來:“你為什麽要跑來和我說這些?”


    “我早就說過我一直在阻止他。”


    “可是你這些年來也沒做什麽好事吧?鹿鳴宮於嫣宮主中的蠱毒,不也是你下的手麽?南疆青門上官家慘遭滅門,不也是你幹的?還有在青耀都城的時候,你——”


    她想起過去種種,忽然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心想自己就這麽在無衣麵前哭出來可太丟麵子了,可是眼眶裏的眼淚有些止不住的勢頭,她微微仰了仰頭,鼻頭紅紅的,卻還是咬著牙,一副倔強的模樣。


    無衣無聲地歎了口氣:“他們的死確實是我造成的,我不會給自己找理由,但是我從來就沒說過自己是什麽好人,總比周隕寒這個偽君子好些。”


    辭鏡冷笑:“你們五十步笑百步,你現在也沒資格說他。”


    她頓了一下,又問道:“阿七現在在哪兒?”


    無衣上前幾步,從她身邊繞過,道:“跟我來吧。”


    辭鏡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他,不,與其說是相信他,不如說是相信他和周隕寒二人隻見不可泯滅的仇恨。


    辭鏡跟著無衣來到了一座破廟,但是破廟裏供的不是菩薩佛祖,而是一尊不知名的神女像,辭鏡看不出那神女是用什麽雕成的,她抬頭看去,那神女的表情十分平和,但是眼睛卻是無神的,她身上衣袂飄飄,仿佛隨時要隨風而去,辭鏡看著她的時候,莫名產生了一種悲傷以及從心底蔓延出來的絕望。


    她明明在笑啊,可是看上去為什麽那麽難過呢?


    無衣從後麵拉過她,辭鏡別開眼,抹了一把眼淚,迴頭看了無衣一眼,無衣臉上的表情十分難看,那原本就過分白皙的膚色此刻更是一點血色也沒有,臉嘴唇都是慘白慘白的,但是在嘴唇往裏一些,卻是一片濃麗的紅,辭鏡忽然意識到什麽,急忙問道:“喂你怎麽了?”


    無衣沒有說話,一絲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忽然身後一陣冷風,辭鏡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人一把推開,辭鏡好不容易站穩了,隻見一個渾身包裹在一身黑色裏的男人抱住了無衣,辭鏡扶了扶一旁的柱子,心道,這是什麽情況?


    無衣咳了兩聲,用手捂住了嘴,血順著他的指縫往下流,他身上明明也不見有什麽傷口,但是很快那一身白衣便被血染紅了,黑衣人的聲音十分粗啞,像是許久沒說過話了似的,低聲喚他的名字:“無衣……”


    無衣被他扶著,身子卻還是不住地往下滑,那黑衣人抬頭看了那神女像一眼,猛然抬起手掌,那凜冽的掌風像那神女像刮過去,那一身血站都站不住了的無衣不知哪來的力氣,生生地站到了神女像前,黑衣人的手急忙頓住,收了迴來,辭鏡這才看清那黑衣人的臉。


    那是一張十分俊秀的臉,俊秀得不帶一絲煙火氣,但是此刻他的眉目間卻染了一層陰翳,看著無衣的目光裏說不出的沉痛,辭鏡想,原來這麽多年以來,無衣也還是有人死心塌地地跟著他的。


    “我去毀了她。”那黑衣人的嗓子稍微恢複了些,不再那麽粗了,但聲音依舊低沉。


    辭鏡又抬頭看了那神女像一眼,忽然覺得那神女像無神的眼睛似乎動了一下,看向了她。


    辭鏡心裏猛地一震,無衣朝著她道:“那是巫神,是有泉國最早的巫祝。”


    他頓了頓,咧開嘴角無聲地笑了笑:“也是我原來的主人。”


    “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麽?”


    “像換血這樣高難度的巫術,必須在巫神像前進行。”


    辭鏡嘴角抽了抽,“這神像不應該在有泉國麽?他怎麽弄過來的?”


    無衣背靠著神女像,緩緩地坐了下去,道:“不用花很多功夫的。”


    辭鏡懷疑地看著他。


    無衣看上去已經十分虛弱了,他隻是笑著搖了搖頭,不再說話,辭鏡皺起眉頭,好像怕他聽不到似的,忍不住湊過去了些問道:“阿七現在在哪裏?”


    無衣看了旁邊的黑衣人一眼,道:“清明你帶她去找周隕寒吧。”


    “那你怎麽辦?”


    “我沒事,反正,也到時候了。”


    “你會死?”


    “我早就該死了。”無衣偏著頭,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血人,原本烏黑發亮的頭發變成一片枯白,雙眼也開始流出血淚來,趁著那張慘白的臉更加可怖。


    “你不是有無盡的生命了,怎麽忽然變成這樣了?”辭鏡問道。


    無衣似乎想抬抬手,但是又沒有力氣了,他聲音也變得更小:“哪有什麽無盡的生命?巫神的力量快要用完了,我也快要死了。”


    “別——”辭鏡抓住他的衣襟,“你死了我怎麽救阿七?我怎麽打得過周隕寒?”


    “換血是禁術,換完血他自己也活不成了。”無衣道。


    辭鏡還是不肯放手,“你先別死,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做這些?你為什麽要害死那些人?你為什麽——”


    她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好像被什麽東西驟然剪斷了,她張著嘴,眼睛瞪得渾圓,而無衣眼裏那一點神采已經消失了個一幹二淨,他那蒼白的身體迅速地變黑,他身上好似有一層無形的火焰在燃燒,辭鏡鬆開手,跌坐在地,眼睜睜地看著無衣就這麽變成了一堆灰燼。


    而那堆灰燼之中,躺著一枚小小的指環,辭鏡將其撿了起來,那指環剛好夠她戴進拇指。


    指環上有一隻獸頭,但是辭鏡從沒有見過那種獸,她隻是覺得非常非常難過,那指環仿佛承載了數千年的悲傷,那麽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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