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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現在,辭鏡又有些慶幸,自己不是蘇陵陵,一個人站得越高,肩上所背負的擔子越重。


    兩人此後便再無話,翌日正收拾好東西準備啟程,卻看到瑰月抱著琴站在廊柱下,眉目沉沉看向前方,辭鏡和蘇陵陵先是聽到一陣兵器相撞的聲音,隨後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稀稀疏疏的花草叢後,兩道人影纏鬥在一起,辭鏡走到瑰月旁邊,這才看清了那兩人。


    是穆瑾和穆喬。


    乍一看兩人打得難舍難分,但其實是穆喬在不斷的逼近,來勢洶洶,穆瑾很快被逼到花壇邊上,狼狽地轉了個身,穆喬手中長劍毫不客氣地向他刺去。


    辭鏡道:“穆瑾打不過他?”


    “是他讓著穆喬罷了。”瑰月淡淡道。


    辭鏡正要過去,瑰月拉住了她:“你去做什麽,當靶子嗎?”


    他話剛說完,另一位靶子蘇陵陵姑娘已經過去了。


    瑰月:“……”


    蘇陵陵站在離兩人幾步遠的地方,對著穆喬道:“嫣然想見你。”


    她話剛好傳到兩人耳裏,穆喬還未反應過來,倒是穆瑾已經停下了,對於穆喬的那一劍他沒有躲閃,劍尖刺進了他的左肩,他悶哼了一聲,踉蹌了兩步,穆喬將劍抽了出來,帶出一絲血,他的臉色冰冷得可怕,但那漆黑的眉眼,與嫣然如出一轍。


    “嫣然她就在你之前送我去的那家醫館,她想見你。”


    穆喬神色終於緩和了些,他將劍收進劍鞘,笑了笑:“謝謝。”


    “等等。”穆瑾叫住了他,他臉色蒼白,半跪在地上,一手撐著地一手捂著傷口,但眼裏的笑意似乎是生在眼底的,即使這樣狼狽了,那雙桃花眼還是微微眯著的,眼角帶著一抹淡淡的紅色,竟有幾分勾人。


    “我也去。”他說。


    穆喬轉過身,冷冷道:“她可沒說想見你,你也不想想當初你對她做了什麽?”


    “不是你想的那樣,”穆瑾艱難地開口,“你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穆喬不想和他說這些,頭也不迴地下山去了,蘇陵陵隨後也跟了過去。


    辭鏡走過去將穆瑾扶了起來,穆喬的那一劍幾乎將穆瑾的左肩捅了個對穿,穆瑾臉上血色褪盡,唯有眼角那一抹紅,顯得觸目驚心。


    “你先把傷口處理一下吧,那醫館我會去,晚會兒我帶你去。”辭鏡道。


    穆瑾搖了搖頭:“無妨,反正是要去京城的。”


    他輕輕撥開了辭鏡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院子,辭鏡迴頭看了瑰月一眼,瑰月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也走了過來。


    不多時穆瑾便已經簡單地處理好了傷口,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淺笑依然站在辭鏡麵前,溫和道:“勞煩阿瓷姑娘帶路了。”


    三人下了山,辭鏡帶著他去了醫館,開門的是康垚,看到辭鏡和瑰月,他正要讓開又瞥到後麵的穆瑾,他神色一沉:“他是誰?”


    “客人。”辭鏡一邊說著一邊將門推開了,“進來吧。”


    後院裏,穆喬已經見到了嫣然,蘇陵陵抱著劍站在門外,一副門神的模樣,看到辭鏡帶著穆瑾過來,她眉頭一皺,將劍架在了穆瑾的脖子上,辭鏡急忙將劍推開了一些:“陵陵姐,刀劍無眼。”


    蘇陵陵用眼神將穆瑾千刀萬剮了一遍,這才將劍收迴了劍鞘,辭鏡用胳膊肘撞了撞穆瑾,問道:“你當初幹了什麽缺德事?”


    穆瑾沒有吭聲,隻是那緊皺的眉毛,終於將眼裏的一絲笑意擠壓出去了,看上去又憔悴又難過。


    良久,他才緩緩道:“當年,嫣然懷了那人的孩子,但是我將那人殺了。”


    辭鏡抽了抽嘴角,現在她也想給眼前這個人一劍了,人家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他拆散人就罷了,還將那人殺了,怪不得穆喬恨他。


    他可是他的殺父仇人啊。


    穆瑾閉了閉眼,又緩緩睜開,“是大哥讓我去殺那人的。”


    “這……”辭鏡看了蘇陵陵一眼,蘇陵陵繼續用殺人的目光盯著穆瑾,穆瑾苦笑了一下,“但是那又如何,人畢竟還是我殺的。”


    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了一大口血,將月白的袍子染出一片血紅,辭鏡道:“這是什麽傷?刺了一下肩膀不至於吐這麽多血吧?”


    瑰月不知從哪兒走了出來,點了穆瑾的穴道,穆瑾軟軟地倒了下去,瑰月扶住他,白了辭鏡一眼道:“你忘了之前穆喬也去刺殺過他,他身上是有傷的。”


    辭鏡恍然大悟,“我去叫喬叔。”


    穆喬從房裏出來,蘇陵陵迴過頭去,隻見這少年眉目間盡是疲憊,走到蘇陵陵麵前時,忽然頭一低,將額頭抵在了她肩膀上,蘇陵陵一愣,穆喬身上不知怎麽竟染上了月光草的香氣,在她鼻下揮之不去,蘇陵陵肩膀動了動,穆喬很快抬起頭來,道:“抱歉,我實在有些累了。”


    他夢遊似的往前走,蘇陵陵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問道:“怎麽了?”


    “……”穆喬迴頭看了蘇陵陵一眼,那眼神無辜又委屈,像一隻被人拋棄的小獸,蘇陵陵心一軟,語氣便也緩和了下來,“可以和我說說嗎?”


    兩人在石階上坐了下來,良久,穆喬才開口道:“如果我能早點長大,早點迴來就好了。”


    蘇陵陵道:“這不怪你,你才十七歲。”


    穆喬深深地低下頭,蘇陵陵看著他係得鬆鬆垮垮的頭發,不禁伸出手去摸了摸,她想,蘇燕笙可不止十七歲了,人和人可真不能比。


    “嫣然說,你一出生便被抱走了,這些年你是如何過來的?”


    “是我娘的乳娘將我抱走的。”穆喬低聲道,“她將我帶下山,一直養我到八歲,她去世了,她很疼我,但是她也告訴我,是穆瑾想要莊主之位,才殺了我爹,還準備殺了我。”


    蘇陵陵想到穆瑾那副模樣,覺得此間可能有什麽誤會,他根本不像個有野心的人。


    但是穆喬的爹是他殺的,這是他親口承認的。


    蘇陵陵有一下沒一下地給穆喬順著毛,穆喬忽然抬起頭,蘇陵陵的手頓在半空,又緩緩地收了迴去,她鬼使神差地放在鼻尖聞了聞,好似有月光草的香氣。


    辭鏡身上也有,但是因為辭鏡身上本來有玲瓏骨的香氣,兩種味道混在一起有些不一樣,帶著一股幽幽,而穆喬身上的,仿佛是山間下過一場新雨,清冽幹淨。


    穆喬站起身,道:“我去看看穆瑾。”


    “你會殺了他為你爹報仇嗎?”蘇陵陵忽然問道。


    穆喬一頓,他已經冷靜下來了,發現自己其實沒有那麽恨穆瑾,他從沒見過自己的爹,他對穆瑾的恨意其實全部來自嫣然乳娘的口授,這麽多年以來,他腦中幾乎要將穆瑾幻化成一個三頭六臂兇狠異常的怪物,但真正見到那人時,他便有種精神支柱崩塌的幻滅感。


    那人長著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看上去還很年輕,說他是他哥哥肯定也不會有人懷疑,他對著他笑得那麽溫柔,就算他對他招招致命,他也不舍得還手,哪怕自己受傷。


    穆喬抓了抓頭發,蘇陵陵又忍不住伸手將他的頭發捋順了,道:“沒事了,都已經見麵了,有問題你們幾個說清楚就是了。”


    這其實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但是要做到卻非常難,倘若是她呢?她會心平氣和地和自己的父親說出自己的真實看法嗎?


    蘇陵陵做不到。


    穆瑾在黃昏的時候醒了過來,端藥過來的卻是穆喬,他板著張清雋的臉,走到穆瑾床邊,將藥碗往小幾上一放,大佛似的往一邊一坐,盯著穆瑾。


    穆瑾笑了笑,艱難地用沒受傷的右臂撐著自己坐了起來,伸手去端藥碗,放到嘴邊的時候,穆喬忽然開口問道:“你不怕藥裏有毒嗎?”


    “我現在這樣,你要殺我,直接一刀豈不痛快?”穆瑾端著藥碗一飲而盡,隨後靠著床,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穆喬盯著他蒼白的臉色,沉默良久,終於道:“當年,到底是怎麽迴事?”


    穆瑾道:“你聽說過魔劍唐瀟麽?”


    穆喬一愣。


    “唔……他是你親爹。”


    魔劍唐瀟,還是上一代人的記憶了,他成名時不過二十來歲,死時也不過二十又五。然而他雖然有名,但名聲卻不太好,畢竟是“魔劍”,他出身於魔教,是魔教教主的走狗,殺人無數,聽說隻要他出手,就沒有人能活下來,有一些**湖不信邪去試,本可以頤養天年的結果提前去了西天。


    但是唐瀟卻遇到了十六歲的穆嫣然。


    穆展自己長得白白胖胖,生出來的女兒卻是個難得的美人兒,穆展恨不得將自己的掌上明珠天天帶出去顯擺,穆嫣然從小就見過不少人,因而性格十分灑脫大方,江湖中無論男女老少都有和她結交的,穆嫣然還喜歡在身上係彩色銅鈴,走到哪兒都是一陣悅耳的叮叮當當聲,很得大家歡喜。


    在穆嫣然八歲的時候,穆展收留了比嫣然大一歲的穆瑾,那時候穆瑾又瘦又小,縮在乞丐窩的角落裏,但是穆展一眼就看到他,將他提了出來,帶上了山,穆瑾不願意認他做義父,便一直叫他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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