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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兒看他素白的臉上滿是雨水,頭發也還在滴著水,便將自己的帕子遞了過去,溫和道:“公子,擦一擦吧。”


    瑰月道了聲“多謝”,將帕子接了過來,卻並沒有擦臉,而是打開了布包裏的琴,細細擦拭著,神色認真而虔誠,長長的睫毛低垂著,臉色白得幾近透明,柳兒看得呆了,瑰月擦完了琴,抬起頭來,與柳兒的視線撞了個正著,柳兒小臉一紅,揪著衣角不知道往哪兒看,瑰月噗嗤一聲笑了,這一笑好似冬日裏的陽光,帶著三兩分暖意,他道:“這帕子是現在還給你,還是等鄙人迴去洗了再還給你?”


    柳兒支支吾吾:“隨,隨便。”


    瑰月將帕子小心地疊起來,道:“既然如此,那鄙人還是過幾日再還給姑娘吧,不知可否告知姑娘芳名?”


    “柳兒,尚書府岑家岑柳兒。”柳兒低著頭道,帷帽中的臉依舊紅紅的。


    瑰月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原來是尚書府的小姐。”


    “公子呢?”


    “嗯?”


    “公子叫什麽?”


    “瑰月。”


    柳兒抬起頭,“瑰月?好奇怪的名字。”


    瑰月笑了笑,露出一顆小虎牙,使他看上去更像個小孩子,他道:“瑰麗的月亮,鄙人是在血月之夜出生的。”


    “原來如此。”


    瑰月將琴重新包了起來,繼續道:“因為是血月之夜出生,鄙人便被當作是不詳的象征,鄙人的父親想把鄙人掐死,是鄙人的娘親拚死保全了鄙人,將鄙人送了出去。”


    柳兒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安慰他,但他看上去似乎並不難過。


    “呀,雨停了。”瑰月站起身,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轉過身,從袖中摸出了一個小東西,塞進柳兒手中,柳兒低下頭看去,手中的是一朵小小的坐蓮,一片片花瓣舒展開,栩栩如生。


    “這個,是謝禮,再會。”瑰月踏著輕快的步子離開了涼亭,不多時,尚書府的馬車姍姍來遲,接走了柳兒和小蠻。


    幾日後,瑰月果然來找她了,隻不過是翻牆進來的,見到未帶帷帽,未施粉黛的柳兒坐在院中,他眼中閃過一抹驚豔,卻偏著頭問她道:“我們是不是見過?在上次之前?”


    柳兒點點頭,笑道:“的確是見過,在新安公主的詩會上。”


    瑰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那個坐在紗簾裏的姑娘?鄙人看過去的時候你立刻就把簾子放下來了,鄙人還以為是不是自己把你嚇著了。”


    “不是這樣的,”柳兒搖搖頭,“你上次,為什麽要笑我姐姐做的詩?”


    瑰月輕輕哼了一聲,道:“岑府大小姐才名遠播,鄙人慕名而來,但,也不過爾爾。”


    柳兒聽聞此言有些惱怒,道:“何以見得?”


    “不過是些堆砌而成的華麗辭藻,不見深度,恕我直言,這些詩一聽就知道作詩的人沒怎麽出過門,隻不過拾了前人的牙慧罷了。”


    瑰月的話說的毫不客氣,柳兒的自尊心受挫,臉色頓青頓白,瑰月卻又話鋒一轉,道:“不過也不是無不可取的地方,你姐姐倒是玲瓏心思,比喻修辭用得甚好。”


    柳兒抿了抿嘴,囁嚅道:“如果,作詩的人並非我姐姐,而是我呢?”


    瑰月拿著帕子的手一愣,那雙剪水的眸子瞪圓了看著柳兒,“作詩的人是你?”


    柳兒點點頭,瑰月白皙的臉上立時便染上了一層紅暈,當著人姑娘的麵說人家的詩不成,再怎麽說也太沒禮貌了。


    “瑰月公子的評價很中肯,柳兒受教了。”


    瑰月低頭道歉:“鄙人也不過是亂說罷了,姑娘不必當真。”


    柳兒笑了笑,道:“你也不必自稱鄙人了,我聽著都怪累的。”


    瑰月抬眸,一朵桃花剛好落下來,掉在柳兒烏黑的發絲間,平添幾分顏色,瑰月怔了一怔,伸手去拂她頭上的花,柳兒低下頭去,瑰月將那桃花拿在手心,低頭看了片刻,笑道:“桃花雖美,但覺得姑娘與梨花更相配些。”


    他後退了兩步,抬頭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我該迴去了。”


    “等等。”柳兒叫住他,“以後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可以呀。”瑰月迴過頭,揉了揉她的頭發。


    這次分別後沒多久瑰月便被皇帝召見進宮,成為了禦用琴師,瑰月平日裏都是在自家小院子裏用膳,但是自從瑰月進了宮,她為了打聽到瑰月的消息,便會和岑老爺大夫人他們一起吃飯。


    聽說瑰月在宮中是年紀最小的琴師,很受皇帝寵愛,皇帝縱容他,他便恃寵而驕,公然違抗聖令,囂張跋扈,宮裏大多數人都不喜歡他,但卻拿他沒有辦法。


    柳兒知道瑰月倒並不是囂張跋扈,隻是因為他骨子裏便是個冷傲孤清的人,對於看不慣的,他絲毫不會給好臉色,哪怕對方是皇帝。


    再次見到瑰月已經是冬天了,柳兒的小院子裏花花草草都枯萎了,柳兒在屋簷下站了一會兒,看著光禿禿的枝椏,歎了口氣。


    她的姐姐岑雪在半個月前與人訂了親,明年開春就會成親,而她明年開春,也及笄了。


    “小姐,你怎麽穿這麽點就出來了?這幾日好不容易好些了,要是再著涼可就不好了!”小蠻一邊念叨著一邊給她披上一件披風,又將暖爐遞給她,柳兒接過暖爐,舒服地歎了口氣,道:“我想出來看看。”


    “有什麽好看的?這院子裏光禿禿的,再過幾天應該要下雪了。”小蠻推著柳兒往屋裏走,看到前方屋簷下的人,她愣了愣,轉過身看向柳兒。


    柳兒抬起頭來,見是瑰月,手中一鬆,暖爐掉了下去,哐當一聲滾出好遠。


    小蠻趕緊過去撿起來,瑰月走過來,微笑道:“好久不見。”


    柳兒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她吸了吸鼻子,點點頭,“嗯,好久不見了。”


    小蠻泡了壺熱茶,又去廚房要了些糕點過來。尚書府家的二小姐和禦用琴師私會,這要是讓人知道了可是掉腦袋的事,小蠻不敢含糊,小心翼翼地生怕讓人知道了。好在府上本來就沒什麽人在乎柳兒,所以這一個冬天瑰月來找柳兒很多次,都沒有人察覺。


    過了年,瑰月知道柳兒就要及笄了,便將皇帝禦賜的秋山玉雕成了一隻梨花玉簪,送給了柳兒,小蠻在一邊看著,眉宇間流露出擔憂。


    她看得出來,自家小姐是喜歡上了這位少年琴師,而他也是喜歡自家小姐的,但是,他們兩人不可能在一起。


    柳兒的及笄禮沒幾人放在心上,大家都開始準備岑雪的婚事,根本顧不上這個偏僻小院子裏發生了什麽,瑰月來的次數也愈加頻繁。


    岑雪出嫁那日,岑府沒留下幾個人,柳兒便是那留下的人之一,她坐在院子裏看著書,忽然聽到一聲琴聲,她抬起頭,見瑰月正坐在牆頭,抱著琴,手指輕輕地撥動著琴弦,他低下頭,眼裏好似一汪湖水,瀲灩生波。


    瑰月跳下來,在柳兒對麵大喇喇坐下了,問道:“今日你府上怎的這麽冷清?”


    “今日我姐姐出嫁,都去親家那邊了。”


    瑰月點了點頭,這些時間的相處,他也知道了柳兒的處境,他喝了口茶,笑道:“等我離開皇宮,就娶你。”


    “可是皇帝會允許你離開麽?”柳兒有些擔憂。


    “柳兒,你願意和我私奔嗎?”瑰月忽然道。


    柳兒一顆心髒忽然開始劇烈地跳動,她看著瑰月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我……”


    看著瑰月殷切的目光,柳兒別過頭去,瑰月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道:“你不願意沒關係,是我唐突了,抱歉。”


    “我不是這個意思!”柳兒拽住他的衣袖,“我願意,但,但是——”


    “但是什麽?”


    “小蠻怎麽辦?”


    瑰月眨眨眼,不遠處小蠻正端著食盤過來,他知道小蠻於柳兒來說不亞於親姐姐,她無法放下小蠻獨自離開的。


    “一起走。”瑰月道。


    “不行的。”柳兒還是搖了搖頭,“瑰月,算了吧,我們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好了,我不奢求別的,我隻希望我們都好好的,我不敢冒這個險。”


    瑰月一把將柳兒攬入懷中,柳兒看到這一幕,停了下來,不敢上前去打擾。


    幾人都不知道,有一人正藏在柱子後麵,將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晚飯時,柳兒被岑老爺叫了過去,柳兒剛過去行了禮,還未說什麽,就被岑老爺一巴掌打翻在地。


    小蠻急忙過去扶起柳兒,柳兒捂著腫起半邊的臉,眼中盈盈含淚,卻不知自己做了什麽惹了他的事。


    大夫人在一旁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柳兒蹙著眉問道:“爹爹,柳兒做錯了什麽?您為什麽要打柳兒?!”


    “傷風敗俗的東西!你還腆著臉皮來問我你做錯了什麽?!”岑老爺一張老臉氣得通紅,“說!今日來你後院的那個男人是誰?!”


    柳兒瞪圓了眼,今天的事被人看到了?


    “爹,你是不是誤會了?柳兒院子裏怎麽會有男人?”


    “還敢狡辯?”岑老爺說著又要來打柳兒,小蠻急忙擋在了柳兒麵前,“老爺息怒!小姐身子不好,禁不住您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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