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玉和到興聖宮時,隻見一片戚哀之色。方公公將玉和領進坤德殿內,皇帝和太後居於首位,皇後側坐在旁,半倚著侍婢,臉色蒼白,雙眼失神,似是丟了魂一般。除此外,豔貴妃和景妃立於另一側,二人皆有傷心之色,豔貴妃在不斷抽泣,景妃則低頭咬牙忍著眼中打轉的淚水。


    玉和心下一沉,預感壞事發生。她上前一步行禮:“參見太後,皇上皇後。”


    太後抬眼看她,冷笑一聲:“尚和公主來得真是快啊。”


    炎翊跟著玉和一並來,聞言解釋道:“母後,行宮和皇宮距離遠,再加上一路上人群熙攘,來迴難免費時。還望母後包涵。”


    太後的眉頭又緊了些,瞪了一眼炎翊,伸手揉著太陽穴,不欲再言。


    玉和正想著發生了何事,皇帝便對玉和道:“尚和公主,皇嫡子病故。朕聽聞當初是你給皇子診病,如今事變,你可有做手腳?”


    眾人的目光轉向玉和。玉和聞言一愣,先是聽大皇子病故,心仿佛被揪了起來,又是心疼又是難過,後聽皇帝質疑,不由有些腦火:“大英皇帝,我還不至於對一個無辜孩童下手。”


    皇帝眼眸微眯:“朕不過一問,不是公主所為便好。”


    太後並不打算就此放過玉和:“黎兒是哀家的長孫兒,是咱們大英唯一的嫡子,小小年紀便……無論如何,尚和公主畢竟診治過黎兒,如此事故你必須做個解釋。”


    玉和惱火起來,忍著怒氣道:“太後娘娘,大皇子不是我害的,太後若定要給我按個莫須有的罪名,怕失了兩國和氣。”


    “你……”太後微惱,正要訓話,令蘭卻出聲道,“太後息怒,臣妾雖不知此事是否與尚和公主有關,但臣妾以為公主心性,當不至於此。且謀害大皇子於公主而言,百害而無一利啊。”


    太後斜了眼令蘭,冷聲道:“景妃見過上尚和公主幾次?便如此相信她的人品了嗎?”


    令蘭連忙欠身迴答:“臣妾胡亂猜測,望太後恕罪。”


    話音剛落,便有太監通報喬妃到。


    喬妃步入殿中,身後跟著一位宮女和一位太監。待喬妃走近,玉和深覺得她身後的宮女頗為眼熟,不由得看向令蘭,卻見她神情有一瞬間的驚訝,隨即恢複如常。


    “臣妾給太後,皇上皇後請安。”


    皇帝不由蹙眉:“皇子病逝,何來安好之說?”


    喬妃低眉答道:“是臣妾愚笨,皇上息怒。”


    “你來幹什麽?”皇帝又問。


    “迴皇上,臣妾本是去永安宮拜訪景妃姐姐,哪料姐姐不在,姐姐身邊的落語竟慌慌張張地跑出來撞上臣妾,還掉下來幾張藥包。臣妾見事情有異,又聽見喪鍾忽鳴,便急急來了坤德殿請皇後定奪。”


    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喬妃,道:“你是難得有了這番腦子。”


    喬妃低著頭微微一笑:“皇上謬讚。”


    玉和瞧著皇帝和喬妃,不由覺得二人間氣氛比之皇帝對於皇後,更是溫和幾分。而甚至大皇子病逝,皇帝也隻表示出要查清楚的態度。玉和又看向皇後蒼白的麵容,心中微沉。


    太後看了眼皇後,又看向皇帝,歎了口氣,對喬妃道:“喬妃,將那婢子掉的藥包呈來。”


    喬妃應聲,隨即命人遞上藥包。太後使了個眼色,錦安便吩咐太醫走上前檢查著藥包。


    來的太醫正是嚴院判。他捧起藥包打開細聞,又撚起一點嚐了嚐,麵色不由脹紅,忙將藥包遞迴去,退到一邊掩著鼻直咳嗽。


    饒是玉和離得遠,也聞到一股刺鼻的辣椒味。她皺著眉頭看向喬妃,忽然明白什麽,轉眸看向跪在地上一語不發的落語,最後將視線落在令蘭身上。


    嚴院判喝下幾盞茶水在緩過神:“啟稟太後,這藥包裏麵是很濃的辣椒粉。此物常人吃了也得辣得痛肚子,若是被得了病的大皇子所食,甚至會憂及性命啊。”


    豔貴妃聽言吃了一驚:“天啊。本宮記得那天尚和公主給大皇子診病,可是叮囑了千萬不能吃食辛辣之物啊……皇上,這不是要人性命嗎?”


    喬妃冷哼一聲:“可不是?景妃,皇後娘娘待你多好?你怎麽狠得下這般心腸?”


    令蘭已經傻住了,她的心恍若沉入深海,她看向皇帝,祈求能從他眼中看到猶豫,但她隻看到了一片沉寂。


    此時落語哭著跪爬到令蘭腳下,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娘娘,事到如今您就認了吧!奴婢實在不想陪著你做這些黑心事兒了!”


    令蘭搖搖頭,她一把抓住落語,顫著聲問:“落語,落語,你怎能這樣對我?”


    “娘娘!您清醒一點吧!”


    這一聲,仿佛將令蘭打入無邊地獄,叫她幾乎要站不穩。令蘭扶著落音的手臂,上前一步看著皇上皇後,一字一句道:“臣妾沒有做過。”


    皇後哀戚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簾。


    皇帝道:“景妃,此事朕自會查清。在這之前,你先去冷宮安靜安靜。”


    令蘭仿佛被五雷轟頂,跌坐在地上,滿眼都是不敢置信。


    皇帝指了指喬妃身後跪著的太監,問:“他是幹什麽的?”


    太監忙道:“奴才,奴才是景妃娘娘派去叫落語姑姑的。”


    “叫她做什麽?”


    “娘娘說,皇後娘娘很喜歡桂花羹,想要叫落語姑姑再做一遍。”


    皇帝哦了一聲,便不再多問。起身握起皇後的手道:“朕知你痛失愛子,你且放心,朕定會給你個交代。你……好好歇著吧,朕去前朝處理折子,稍後再來看你。”


    話罷,便轉身離去。


    皇後似乎對皇帝的舉動毫無察覺,至始至終保持著同一姿勢。過了很久,才反應迴來發生了什麽,她抬頭看向殿門,下午明媚的陽光撞進眼中,好像世間萬物隻餘這片白芒。


    待一眾人散去,玉和和炎翊出了興聖宮。走在宮道上,四周淒冷安靜,玉和覺得這大英兆都當真暖得慢,明明進了夏卻似寒冬臘月一般。


    “一日之內,一宮之間,則氣候不齊。”玉和歎道。


    炎翊停下腳步,站在她身前望著她;“你可是覺得皇兄冷情?”


    玉和點點頭,繞過他繼續走。


    “玉和,你後悔來這了嗎?”炎翊邊走邊問,仔細盯著玉和的神色。


    玉和皺起眉來,停步道:“我後悔與否,與你何幹?”


    炎翊露出笑意:“你是我的未婚妻,自是有幹係。”


    “炎翊,”玉和冷聲道,“出了這樣的事,我沒有和你開玩笑的心思。”


    “小王可沒開玩笑。”


    玉和見他笑意不減,不覺心中涼了一分,自顧自地往前走,邊道:“慎王,你不是我心所屬,所以即便成了婚,我也不會視你為夫君。你們大英皇家最是無情,若非兩國邦交,我定不願和你扯上關係。”


    炎翊駐足,望著玉和逐漸消失的背影,才收迴了笑意。他抬眸看天,又看了看身後的宮道,眼中多了幾番心思。可他很快就斂去,一如既往地向前走去。


    冷宮又名清德苑,原名是叫秀坤宮。據傳曾是太祖皇帝寵妃的居所,後來寵妃恃寵而驕,陷害皇後,遂被在此斬殺。太祖皇帝對這兒生了厭,改名清德苑。之後的皇帝都不曾來過這裏,後有英顯宗專門將犯罪的妃子關在此處,漸漸就成了冷宮。


    令蘭從興聖宮出來,便被帶到了清德苑。她正心灰意冷,一路木訥地被推到裏麵,直到門重重關上,令蘭才發現侍女落音也跟了進來。


    “你來這幹嘛?”令蘭皺起眉,推著她望門走,“快出去!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可落音避開令蘭的手,撲通一聲跪下來,哭道:“娘娘!奴婢要照顧您!”


    “什麽娘娘,”令蘭念了一聲,想將她從地上扶起,哪料到落音死活不願,令蘭奈何不了,遂恨聲道:“你個傻丫頭,你要我如何是好?”


    “娘娘……”落音嗚咽著。


    此時,一人影逼來。令蘭覺得周遭空氣都冷了下來,抬頭一看,被嚇得往後一退。此人頭發混亂,亂到根本看不到臉,一身衣裙已看不出原樣,四處縫縫補補,又帶著濃厚的塵土味和汗味。若不是見她四肢完好地立在那兒,令蘭怕是都認不出那是個人。


    那人見令蘭害怕的模樣,竟笑了起來,笑聲叫人不寒而栗。她伸出滿是傷痕的手,將掩蓋在臉上的頭發剝開。


    令蘭舒了口氣,這個人臉雖髒了些,顯老了些,但沒有傷痕,也沒那麽嚇人。令蘭又定神仔細看了看,這人雖有些歲月痕跡,但仍看得出年輕時是位美人,且那眼神絲毫不見頹廢,反而十分有生氣。


    令蘭對她行了一禮:“見過前輩。”


    那人似乎愣了愣,笑道:“久居冷宮,我都快忘了這些禮儀了。”


    落音從地上起來,退到令蘭身後,睜大眼睛看著這位怪人。


    “我姓茗,”她介紹道,“曾是先帝時的儷貴妃。”


    令蘭吃了一驚,儷貴妃當年寵貫六宮,連現在的太後也奈她不得,怎麽淪落到這般田地?


    “你是誰啊?”茗氏挑了挑眉,又指了指令蘭身後的落音,“小丫頭你又是誰啊?”


    令蘭下意識護住落音,微微欠身答道:“我是廢妃令氏,這位是我的婢女落音。”


    “婢女?”茗氏微訝,“倒忠心的很。”


    隨後她又道:“姓令的廢妃?你被你母族棄了麽?”


    “胡說!”落音出聲道,“娘娘可沒被廢,皇上隻是叫娘娘在冷宮呆會兒!”


    茗氏不屑的嗤了一聲:“進來這地方,我就沒見過還能出去的。”


    茗氏再上下打量了令蘭,嘖嘖道:“若你沒被母族遺棄,以姓令的能耐,你倒有一線生機。”


    隨後,她轉身離去。可走了幾步又轉過頭,語中略帶不滿:“你怎麽還站在那兒呢!等著被那些瘋子吃了麽?”


    令蘭聞言一驚,左右一看竟見四處都有躺著站著的女人,她們神色顛傻,癡癡地望著令蘭二人,有幾個甚至做出欲撲狀,似在等待時機。


    令蘭心神一顫,連忙拉著落音跟上茗氏走進屋裏。


    屋中暗暗的,有幾縷陽光透過窗斜射進來。茗氏不知從哪弄來火柴,點燃了屋中僅有的一支蠟燭。


    茗氏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那椅子吱呀作響,似是隨時就要崩跨。茗氏對令蘭道:“坐啊。”


    令蘭四下望去,隻有一張破舊的板凳,板凳還算完好,也沒有什麽髒物,遂就坐了上去。


    茗氏見她坐下,便吹滅了蠟燭,對上令蘭驚訝的眼神,道:“就這麽一支蠟燭,得省點用。如今有新人來,才點上一會兒算是迎客。”


    話罷,她瞧了瞧令蘭:“看你這身,想必是兩手空空進來的。看來這日後多了爭吃食物件的人。”


    且說玉和行至宮門,便見有位姑姑等候。玉和識得她,是皇後身邊的掌事宮女。


    芳侍遙見玉和走來,加步走上前來屈禮道:“見過尚和公主。”


    玉和抬手令她平身,問:“可是皇後娘娘尋我?”


    芳侍點點頭:“娘娘喪子,方才在殿中時正傷神。如今迴過神來,便叫奴婢請公主過去。”


    玉和想起坤德殿皇後的神態,心中十分同情,於是點了點頭。


    芳侍引著玉和向興聖宮而去。一路上,身著素服宮人們已開始打掃,準備著將白綢裝點上。看著架勢,似要將整座皇宮都改成喪堂。


    玉和望著周遭的一切,問道:“姑姑,冒昧問一句。大英嫡子離世,喪禮規格都如此嗎?”


    如此這般,太過宏大,未免有些奢侈。


    芳侍答道:“不都如此。隻是因皇上愛憐皇後和皇子,才會這般出喪。一般說來,嫡皇子過世需七日素衣吃齋,若有心的,便會著喪服。”


    如此說來,這全宮縞素,竟是帝後情深的表現了。玉和想起在坤德殿上皇帝的表現,總覺得可笑。


    一路上,玉和的心情複雜極了。她自幼見慣的是家庭和睦,夫妻恩愛。雖淌過戰場,見過人性荒涼,但她始終相信人心深處的溫情。如今近距離接觸到了異國皇家,似乎叫她不得不去相信真的有涼薄存在。


    皇後愛子,造得這番變故,丈夫卻無所在意。如今景妃被安罪名,關押冷宮,皇後此番叫自己前去,是不相信景妃,還是不相信自己?若是後者……玉和腳步漸漸緩了下來。


    她懊惱起來,怎的就因一時同情答應去了呢?皇後要是一心找茬,自己好心看病還惹一身騷,如果來日再叫她遇上什麽糟心事,不得安生怎麽辦?


    芳侍察覺到身後侍侍側放緩的腳步,轉過來微微欠身問:“公主?”


    玉和緩過神,眼睛一瞥,便見興聖宮的宮門佇在不遠處了,隻好道:“方出神了,走吧。”


    步入興聖宮,再進坤德殿。皇後還坐在原位上,上首的正座空蕩蕩的,雕刻著鳳凰欲飛的圖案。


    芳侍悄聲提醒皇後,又示意一旁的侍女將皇後攙到正座上。皇後對玉和扯出笑容:“坐吧。”


    不待芳侍搬凳子,玉和兀自尋了位置坐下。仔細打量著皇後的模樣,隻瞧著她似是老了十歲,歎道:“皇後娘娘,若是不想笑便不笑,想說什麽說便是,虛虛假假一番我也不舒服。”


    皇後有些恍惚,她已習慣了保持皇後的儀態體統,從來沒有人會對她說這番話。


    又是過了一會兒,皇後道:“我知道,這般叫你過來有些突兀,但是我仔細想了很久,能幫忙的隻有你了……”


    “幫忙?”玉和疑惑道,“幫什麽?”


    “我知道……害了黎兒的不是你,也不會是阿蘭,”皇後頓了頓,繼續道,“是誰害了我們,我也清楚。”


    “既然清楚明白,為何景妃被冤的時候不說?”


    皇後深吸一口氣,微微搖頭:“這世上那樣多的事,不是說了就是了的。”


    “你是皇後,有整肅六宮之權,一道懿旨下去,誰敢不從?”


    皇後抬眸看向玉和,隻見她神色清明,一雙眼眸清澈坦蕩,眉頭微微蹙氣,像是不滿,像是疑惑。


    皇後撫上椅手上的鳳凰,黯然道:“皇後如何?不過一件擺設罷了。”


    “娘娘!”一旁的芳侍皺眉道,“不可胡言。”


    皇後恍若未聞,她直直地看向玉和:“我希望你,幫幫阿蘭。”


    玉和沒有拒絕,隻問:“為何是我?”


    “這是後宮的爭鬥,也是前朝的計謀。六宮之中,有能力又有心的少之又少,而你,不屬於這場紛爭。”皇後道,“林月和親公主的身份守得你體麵尊貴,慎王妃的身份可護得你平安,林月一半疆土應你而擴,你有能力去做這件事。”


    玉和靜靜地看著皇後,她又問:“我與景妃相交不深,何苦操著份心。”


    “怎麽會苦?這於你可是百利而無一害。”


    玉和挑眉。


    “阿蘭是何等身份,她的進宮是令家擴張權勢的手段之一。現下阿蘭進了冷宮,若有人助她出來,令家自會銘記在心。”


    “盡管……她終究一定會出冷宮?”玉和道。她盯著皇後蒼白的麵容,問:“皇後娘娘為何如此幫她?”


    玉和的兩問,卻叫皇後放下心來,到底是戰無不勝的女將軍,不是深宮中嬌養的花。


    “因為情誼,”皇後答道。


    “好,”玉和站起身來,深深地看著皇後,“我幫這個忙,不是看利。隻是純粹地看不得無端之人含冤。”


    話罷,轉身辭去。


    皇嫡子意外病故已過了幾日,大英皇宮除了一片縞素外與平日並無二致。無論前朝還是後宮,所有人似乎都默契地選擇無視這場事故,就是身牽此事的令家,也一直沉默不發。


    直到今日辰時,大內傳來皇後病重的消息,平淡了幾日的事又重新沸騰起來。


    坤德殿,皇後從昏迷中轉醒,在侍女的服侍下吃了點東西,便問芳侍:“喪堂如何?”


    “一切都妥,過兩日便送大皇子去陵寢了,”芳侍答道,看著皇後毫無生氣的臉,她心中難受不已,等侍女退下後勸道,“娘娘,若是心裏不舒服,便哭出來吧,哭出來好受些。”


    自大皇子去後,皇後隻失神了一天,便打起精神操持事宜,不哭不鬧端莊持重,一副中宮皇後姿態。但芳侍心裏清楚,這個她看著大的姑娘越是外表堅強,心裏就越難受,如此這般強撐著,不病倒才怪。


    “我這樣……不正是他希望的麽。”皇後低聲喃喃,不待芳侍反應又問:“今日可有誰來?”


    “六宮都來了,連妃待的最久,到後麵實在撐不下去才走的。”芳侍答道。


    “也是辛苦她一身病了,”皇後道,“豔貴妃呢?”


    芳侍有些不知所以:“豔貴妃守著規矩來了。”


    皇後“嗯”了一聲,扶著芳侍的手起身:“我想去光華宮看看。”


    光華宮是皇子公主居住的地方,大皇子因為嫡出,額外留在了皇後身邊。不過皇後身為嫡母,平日裏經常會探望皇子公主們。


    芳侍擔心皇後見到孩子傷心,勸道:“娘娘身子不好,改日再去吧。”


    皇後擺擺手,召了侍女進來梳洗。在芳侍的擔憂下擺駕去了光華宮。


    此時正是孩子們午睡的時候,光華宮裏靜悄悄的。皇後儀仗到了宮門,正巧便見嬉嬪的肩輿停在那兒。


    皇後見狀,腳步微微一頓,徑直往三皇子屋裏去。


    三皇子屋中,嬉嬪正守在一旁,一邊整理著兒子的玩具書本,偏頭就見皇後進來。


    嬉嬪連忙行禮:“嬪妾見過皇後娘娘。”


    皇後未理她,顧自走到三皇子床前,輕輕掀開帳子,三皇子熟睡的臉映入眼簾。


    因三皇子與大皇子頗有幾分相似,叫皇後有些失神。平時他二人玩得最好,如今走了一個……


    皇後視線從三皇子臉上移到手上,那裏有幾處印子,細看便知是生了水泡留下的疤。


    “不過這病還會傳染幼童,且治療期間不得飲辛辣之物,痊愈後手背長泡的地方還會留下疤痕……”


    當日玉和說的話重新響在耳畔,皇後心神一震,轉身看向嬉嬪。


    嬉嬪此時已倒好一杯清水,躬著身對皇後道:“娘娘可要喝點水?”


    皇後不答,緩步走到嬉嬪麵前,坐下,看著麵前一杯清水,道:“章兒手上的疤痕哪來的?”


    嬉嬪容色不變:“幾日前喝水時不小心燙著了,那時留下的。”


    “嬉嬪視子如命,本宮是有所耳聞的,”皇後淡淡道,“若是被熱水燙傷,今日本宮麵前的茶具,怕都要換了。”


    皇後目光落在嬉嬪身上,沒有悲喜,似在瞧一件死物。嬉嬪不覺間握緊了手,聲色卻如常:“這杯具是皇上賞賜,嬪妾怎敢隨意替換。”


    皇後冷笑一聲,示意芳侍領著侍女們出去,而後道:“黎兒如何而死,本宮心知肚明。你若不想你兒子出什麽變故,最好聽話。”


    嬉嬪雙腿一抖,便跪在了地上。


    “本宮會下一道懿旨,說你謀殺皇後,賜自盡。”皇後淡淡道,“至於三皇子以後歸誰照顧,本宮會留下遺書請皇上讓他為我守靈。”


    嬉嬪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皇後,臉色煞白。半晌,她找迴了自己的聲音:“娘娘……”


    皇後娘娘竟是要拿著命要她死?要章兒萬劫不複?她不過卑賤出身,哪值得這般做法?何況……皇後怎會不知究竟是誰要了大皇子的命?


    “所有關聯此事的人,本宮都不會放過,”皇後繼續道,聲音平淡毫無起伏,更像閻王的宣判:“你是第一個。”


    嬉嬪搖搖頭:“皇後……你怎可以如此?”


    “不過,”皇後話音一轉,“若是你能護著景妃,不讓她受賊人陷害,本宮或許願意放過你。”


    “好好好,”嬉嬪連聲答應,“嬪妾願護著景妃,絕不讓景妃再受人陷害。”


    皇後身子前傾,向前逼近嬉嬪,直視她的臉,輕輕道:“如果你沒有做到,自是有人將本宮的懿旨呈給皇上,太後看看。”


    嬉嬪渾身僵住。皇後畢竟是皇後,縱不得皇上喜愛,好歹也是發妻,從潛邸一路陪過來的。皇嫡子病故,皇帝也許會因朝堂權術放過,但皇後病故,不僅僅是後宮大變,前朝也得晃動。


    當今朝上,豔貴妃母家向氏獨大,令氏次之。皇帝雖不滿向家權大,但總也好過讓姓令的權大,終是沒說什麽。


    令家的勢力,在三大國中,襲戎、林月已到了第一的位置,若再加上大英,怕真的要權勢滔天了。來日令家若想稱霸天下,豈不指日可待?


    見嬉嬪垂頭無言,皇後站起身,拂去身上的灰塵,走出房間。


    直到關門的聲音傳來,嬉嬪才迴過神,攤坐在地上,兩行淚珠滾落下來。她死死地掐著手臂上的肉,強行抑住想要嚎哭的欲望。她望向床帳裏安睡的兒子,掩麵而泣。


    皇後的儀仗從光華殿出來,一路慢慢地行至興聖宮。皇後扶著嬤嬤的手下來,輔一抬頭,便見總領太監李公公走來。


    “奴才參見皇後娘娘,”李公公簡單行了禮,道,“皇上在裏頭等您呢。”


    皇後微微一愣。李公公在前頭引路,進的不是坤德殿,而是東側的長春殿。


    走進殿中,皇帝正坐在桌前看折,抬眼瞥了眼皇後,李公公又領著諸侍女退了出去。


    少了侍從,長春殿好像一下子空了,隻留帝後二人。四周安靜無聲,滿眼間隻餘金碧玉器。


    靜了一會兒,皇帝道:“皇後近日操勞了。”


    沒有迴應。


    皇帝的眉頭輕輕蹙起,他放下奏折,抬頭看向皇後:“皇後可是委屈了?”


    皇後依舊不答,她對上皇帝的視線,隻問:“皇上不需要給臣妾和黎兒一個交代嗎?”


    皇帝的眉頭皺起:“當日朕已說明了。”


    皇後嗤笑一聲,眼中不覺含上淚:“皇上,您竟是無情至此嗎?”


    皇帝眉頭皺得更深,念及她失子未久,耐著性子道:“大皇子已去,反複追究有何意義。”


    “怎會無意義?”皇後的聲音陡然拔高,“黎兒是您的兒子,您看著他長大,教他讀書寫字是非曲直。如今沒了,您就沒有絲毫心痛麽?”


    皇後神態失常,雙目渾濁。她本是生得端正雍容的姿色,隻立在那兒便渾然有氣勢,突然間撤下這身氣場,才讓人發覺她不過是一位失去孩子的母親,鬢角的幾許斑白和臉上的蒼老疲憊,可知她近日過得很不舒服。


    皇帝眼眸一緊,隻道:“朕不是不心痛。皇後,如今的局勢,受不得皇嫡子的死。”


    皇後聽著這話,心涼了大半,笑著哭著問皇帝:“在你心裏,究竟什麽是重要的?”


    “皇後,你失態了。”


    話罷,皇帝不再多留,繞過皇後走出長春殿。皇後心如刀絞,不知從哪來的氣,對著皇帝的身影怒道:“炎冶!你這般狠心絕情,這輩子隻能孤獨終老!”


    大殿裏,這句話久久停繞。一眾仆從低眉垂首,好似不曾聽到一般。霎那間,天地仿佛隻餘皇後一人,獨自佇立似哭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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