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城內。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這天,大街上熙熙攘攘。無數小吃商販,把式藝人都早早的開了張,做好了狠狠賺上一筆的打算。


    即使是平日裏閉門不出的大家閨秀在這天也會唿朋喚友,攜侍婢隨從一同出來賞月遊玩。


    街上,小巷裏,都洋溢著歡聲笑語,充斥著喜氣洋洋的氣氛。走進小巷,家家戶戶都在那說說笑笑,還沒到夜晚,便讓人感到一股溫馨的感覺。


    誰不說:正所謂孤獨是一群人的狂歡,狂歡是一個人的孤獨呢。


    在整個熱鬧的東京城,襯得鎮國將軍府的府邸格外的冷冷清清,絲毫沒有熱鬧的氛圍。就連門口往日氣派的兩座石玉大獅子此刻也顯得孤零零的。


    在將軍府內,通往大門的前廳裏,正坐著一位中年男人。隻見他穿著一件略顯簡單的深咖色的長錦衣,深棕色的絲線在衣料上繡出了奇巧遒勁的枝幹。


    頭發幹淨的梳在一起,細看還能看到其中透露出來的幾縷銀絲。


    他英挺劍眉,漆黑不見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似淹沒得讓人無處喘息。削薄的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輪廓棱角分明。


    其實,這名中年男子並不是真正的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輪椅上,雖是坐在輪椅之上,卻依然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


    “將軍,午膳時間已過多時,將軍您已經兩天沒有——這……”忽然,一個年紀仿佛十六七歲,穿著一襲藕粉色長衫,體態苗條的少女,躊躇的站在前廳門外,微微低著頭道。從她的聲音可以聽得出來,帶有略微的擔憂和緊張。


    這位女子口中的將軍,正是那遭敵人暗算,殘了雙腿的鎮國大將軍孟將軍孟伯明。


    孟伯明聞言,依舊是神情嚴肅,他低頭不語,右手緊緊地攥成拳頭,放在輪椅的椅邊上。半晌,他朝廳外少女的方向擺擺手。


    少女見此狀,歎了一口氣,接著低頭行禮,然後皺著眉搖著頭離開了前廳大堂。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一位步態輕盈的女子正走向前廳,她站定,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她身一襲蘭色的紗質長裙,淡雅脫俗,外麵是深蘭色的,裙擺繡滿珍珠的薄長紗,高雅飄逸。烏黑的長發綰起,簡單的隻插了一隻白玉簪。


    她就是孟伯明六年前帶迴來的女子——簡素心。孟將軍之妻在兩年前就因病去世,簡素心進入將軍府後便對孟伯明體貼照顧細致入微,直到三年前才成為將軍府的女主人孟夫人。


    簡素心猶豫一會後又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她跨過門檻,緩緩走近。


    待她走到孟伯明身邊時,抬起一手撫上他的肩,輕輕捏了捏,緩緩蹲下。撫在他肩上的手慢慢滑到他的左手邊,覆在他的手上,把他的手翻過來手心朝上。


    她從袖間拿出一枚白麵玉佩,放在他的手中。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用堅定的眼神看著麵前著名男子,對著他點了點頭。


    隻見孟伯明在看到這枚白麵玉佩的時候,瞳孔放大,先是一驚,接著又望向蹲在他麵前的簡素心。


    “千讓在他那裏,我想不會有事的。”緩緩開口,繼而又露出了仿佛讓人安心的笑容。


    “什麽時候?”男人抬頭看向簡素心。


    “昨天夜裏,這枚玉佩就在我院子的石桌上。”簡素心答道。


    孟伯明聞言沒有說話,他緊緊的握住手裏的玉佩,手背青筋蹦起。鬆開方才緊攥成拳的手鬆開,覆上簡素心的手,一下一下拍打著。


    “也許我們還有其……”


    “沒有,這便是最好的方法。”簡素心突然打斷男人的話,細微能聽出她話裏的顫抖。


    “讓我去與他說,大不了。”


    “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這次,就換我自己來做個了結吧!也該結束了。”簡素心繼續道。


    孟伯明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目光看向遠處,看不出來是無奈還是什麽別的情緒。


    *


    與此同時東京城的另一邊。


    寬敞街道的盡頭,一座頗有氣勢的府邸前。由內往外呈八字形,兩邊嚴謹地排了兩隊身穿盔甲戰衣,身上配備了各類兵器的士兵守衛,似隨時待命準備出發的狀勢。


    隻見這敞開的朱漆大門上方懸著“驃騎將軍府”字樣的匾額,大門兩側,立著兩隻威風凜凜的大石獅子。


    從府外往裏望去,一位英俊瀟灑,氣宇不凡的男子站在烈日下的空地上,他的眉眼始終微皺,無不讓周圍的人感到非凡的氣場,不敢與之靠近。


    突然從他的身後撲撞過來一個人,男子感覺到自己的脖子被人勾住,慣性連帶下,身體晃了晃。


    隻因他內力足夠強,才沒有踉蹌往前栽去,他訝然轉頭看到了一個意氣飛揚的笑。


    接著這個笑容的主人說:“王兄~這次你必須跟我去,你說說你,整天整天的在軍隊裏訓練你那什麽兵什麽的,你交給穆將就好了,咱們兄弟的感情都沒時間培養了。”


    說話的是一位穿著蒼紫色織金錦袍子,腰間綁著一根佛頭青龍鳳紋寬腰帶的年輕男子。


    一頭烏黑茂密的發絲,有著一雙湖水般清澈的朗目,體型高挑秀雅,聲線也是清澈爽朗,當真是悠然自若清新俊逸。


    這位王兄便是王瑱了,是整個東京城口口相傳的鏢騎大將軍的獨子,小小年紀就戰功赫赫的小王將軍。


    “沒興趣!”王瑱迴過頭不看他,任由他這樣掛在他的身上。


    “不行,我不管,這次你必須陪我去。”男子繼續摟著王瑱的脖子故作撒嬌狀,想把他拉住往將軍府外移動。


    “端王!”王瑱不悅的直唿他,想讓他別鬧的意思。直男撒嬌,他實在有些經受不住。


    “你叫我也沒用,反正今天你必須跟我走!”男子不放棄的繼續說,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把王瑱往外拽。“今天是中秋啊,祁玉請了全城歌舞最棒的姑娘到他的府上設台表演,邀請我們眾人一起賞月,你說你不陪我去,我得多孤單啊~!”


    這位男子,這就是王瑱口中的端王,當朝皇帝宋哲宗的弟弟。


    端王見對方不理睬,想繼續惡心他:“哎呀,小瑱瑱~”


    王瑱定睛表示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孟將軍府出了這麽大事,我這幾日也都忙著尋找孟姑娘的下落,實在無心……”


    “哎!打住,你說你這尋了三日都無果,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再說了,今天大街上那麽多人,你還要去哪裏排查呢!”


    “還是沒興趣。”王瑱依舊道。


    “先陪我過了今晚在說嘛!走吧走吧走吧~”說罷,端王拽著王瑱,往府外走。


    王瑱無奈,隻得任由端王拖拽著他往祁府的方向去。


    天色已漸漸暗下來,此時的祁府已是高朋滿座。


    整個祁府內紅燈高懸,燈上微微顫動的流蘇,配合著發著亮光的燈籠,給人一種迷離恍惚的感覺,整個花園偏廳被裝扮得光彩奪目,熱鬧異常,別有一番風景。


    從清幽的沿湖小道一路走過去,隨處可見盛裝打扮的王貴公子和他們的隨從三兩結伴談笑著,個個都英姿颯爽。


    越往裏走,越能清晰地聽到從裏麵傳來的女子或嬌媚或清脆的吟笑聲。


    走進去便能看到她們個個都無比香豔美麗,看那紅粉綠絹,燕瘦環肥,短襟長裙,一縷縷幽香伴著糜音散播開去。


    端王一行人在一片熱鬧聲中往裏走,早早落座的王貴公子們似乎像提前商量好似的往同一個方向看過來,隨即紛紛起身作揖。


    端王隻是點了點頭。便自顧自的往前排中間上的位置走去。


    王瑱在端王身邊,他立體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個人總是冷著一張臉,看著眼前的一片繁景,眸光不帶半點起伏,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骨子裏透出的一股子寒勁讓人忍不住退避三尺。


    “哎~端王,你怎麽——把他給帶來了~”一名身穿藏藍色長衫的年輕男子,從王瑱身邊把端王拉到一旁低聲跟他說,說到那個“他”的時候偷偷的看了一眼端王身邊的王瑱。


    “怎麽,還不讓帶人啊——”端王挑了挑嘴,明知顧問道。


    “不是,你這哪兒是帶人啊,你這是帶了一座冰山啊。”年輕男子尷尬道,把聲音壓得更低,恐怕旁邊這座“冰山”聽見。小聲嘀咕道:“你看看,這場子剛熱又快涼了。”


    確實,自從王瑱和端王來到這個場子後,眾人交流嬉笑的聲音都低了很多。


    “哎,那是你不懂。”聞言,端王擺了擺衣袖,迴到王瑱的身邊。


    “小瑱……額,王兄,來——我們先坐,一會兒美人兒們要開始表演了。”端王笑說。


    端王和王瑱都坐下後,年輕男子瞧著這畫麵,“嗤”了一聲搖搖頭,他擺擺衣袖隨即在端王身旁坐下。


    “祁兄,你這今天排了幾個節目啊。”端王歪著腦袋探到剛剛那位男子的身旁。


    端王口中的祁兄,正是剛剛那位身穿藏藍色長衫的男子。他便是這座府邸的主人,這場晚宴的舉辦者,祁玉。


    他鍾愛書畫詩詞歌賦,他的父親是做生意的,還開了一家當鋪,有足夠的錢給他揮霍。所以他大把的時間都是跟著端王等一行人出入煙花柳巷之地,出手也是非常闊綽。


    “你就等著看吧,這可是我在東京城裏最挑的跳舞最好的姑娘。”祁玉笑著說。


    話音剛落,耳邊便傳來悠揚的樂曲聲響,七八個姿容俏麗,穿著輕薄衣料的歌舞姬,翩翩若飛地入場。


    每一個都有著極嫵媚地容顏,極婀娜的身姿,如蝶飄舞。一雙雙白玉般的手臂在柔靡之音中,不斷變幻著做出各種曼妙的姿態。


    夜色在一眾女子的曼舞中變深,在明亮潔白的月光和暖光燈籠的映照下,其中一名女子的手腕上隨著她肢體的晃動,不時發出明亮且暗紅的光。


    王瑱的目光始終都不在台上舞蹈的女子身上,桌子的美酒他也分毫未動,隻是盯著某一處,兩眼放空到很遠地方。


    在他偶然迴神的某一瞬,他的目光被舞台上時不時出現的那一抹暗紅的光吸引去。


    他定睛望台上望去,目光一直追隨著晃動的那一抹紅光。他皺了皺眉,下一秒便起身,一腳踏上他麵前擺放的宴桌,緊接著身如微風似地騰空飛,一唿一吸間又落在台上。


    圍坐邊看表演邊賞月的眾人見此場麵,大多數都吃驚的站了起來,彈奏的樂人也停止了撥弦。周圍傳來小聲的議論聲,都不明白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舞台上的歌姬女子們也都被這一幕驚得停止了手上腳上的動作,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麵容失色,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種狀況。


    王瑱根本不理會周圍人的變化,他徑直走向最裏麵的女子,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抬起。


    “這是你的東西?”王瑱麵無表情,臉色蒼白,眼神寒氣逼人,似利劍一般,要把人吞了一樣,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女子被他突然的動作嚇得不輕,她不敢抬頭看他,隻低著頭,她的聲音有點結巴又有點顫抖:“這……這——這是我撿的。”


    聞言他馬上反問:“撿的?哪裏撿的!”他抓住女子的手青筋暴起,力氣加大,一字一句的說著:“我不知道……啊~”女子此刻的聲音略帶哭腔。


    “最後一遍,哪裏來的!”此刻王瑱的眼裏閃著一股無法遏製的怒火,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他手上的勁兒更加大。


    女子被他嚇得不輕,手上又疼得厲害:“啊!——疼疼疼!我說,我說。”女子終於仰起頭,她說話間撅著嘴,眉毛緊緊的皺著,眼睛裏充滿了哀求的眼神。


    等到這位女子仰起頭來,借著四周的光看清她的容顏,這位女子正是芳雅院的紫月姑娘。


    這本是一個美好的夜晚,整個東京城都洋溢著溫暖的氣氛。大街上人們會提著燈籠,攜同家人朋友一起遊玩賞月,那一個個漂亮的燈籠,代表著人們心中的那份喜悅。


    熙熙攘攘的青石小街上張燈結彩,圓潤的月光灑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隻是在這份熱鬧裏,沒有人注意的巷子裏,一位麵露焦急的男子,身後跟著一列士兵,正急步得往某個地方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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