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的男人被製裁了。


    男色惑人引發的氣憤,不止超標了一點。


    當事人為了掩飾自己差點(其實已經)被蠱惑的失態,放棄了偷拍的作戰計劃,惱羞成怒地直接上手,指揮人擺拍。


    “站遠一點,太近了!再遠一點,嗯對就這個位置,看著鏡頭,腦袋往旁邊偏一偏,不要盯著我……”


    “都說不要盯著我笑了!”


    陸星宇無奈,連提出反對的資格都被現場剝奪,隻能乖乖聽話,做個聽指揮的工具人。


    “我母親就是這個性格,被我父親寵得像個小孩子似的,你別被她帶歪了……沒什麽,我哪敢有意見,當然是你們開心就好。”


    男人在祁筠的瞪視中舉手投降,又被拍下了幾張懟臉照。


    祁筠透過照相機的畫麵,間接看著陸星宇的臉,終於感覺氣喘不勻的症狀消散了些。


    她得迴避一下,方才出現的情緒很複雜。


    不隻是陸先生的扮相讓人驚豔,還有別的原因……


    ——就像她恍惚間,又迴到了數月前,那個沒來由顯得空曠的試鏡室。


    人在室內,心神卻來到了即將在大火中覆滅的小屋。


    她變成了那個綺麗決絕的如玉,而想象出來的她的愛人,那個淡漠卻又癡情的男子,他在這一刻,終於有了麵容。


    他就是陸星宇。


    他就是她深愛於心的人。


    “啪!”


    祁筠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手動強製迴魂。


    男人頓時投以怪異的目光:“怎麽突然……臉上紅了一片,很痛吧,我去給你拿藥擦一擦。”


    “都沒腫呢,不用麻煩了,開拍前就不紅了。”


    祁筠拒絕承認那片紅不全是自己打出來的,相信人精陸先生看得出來,還能心領神會地不提。


    “唉。”他果然沒提,“好歹是自己的臉,就算突然困了,下手也別那麽重。”


    “明白!”


    祁筠迅速敷衍完對話,就更迅速地迴歸了人群。


    ——雖然跑遠了很快又得過來。


    過了午休時間,嶽導把劇本卷成紙筒,拿在手裏揮得唿唿響:“準備了準備了!不要鬆懈啊”


    “祁筠和小陸,你們先對對戲,找找……好吧,你們不需要找,這話當我沒說。”


    祁筠:“?”


    祁筠:“等等!需要啊,為什麽我們就不需要了?”


    她也把戲服換上了,當然跟演如意時的那一身不同。


    如玉和如意都是鳳族聖女,身份沒區別,性格粗略看著也沒多大差異,都性烈如火,認準一件事就絕不迴頭。


    但兩人的處境不同,如玉當時麵對的限製還沒那麽大,她初時很天真,以為自己可以反抗命運,卻始終無法掙脫鉗製的鎖鏈。


    越是掙紮越是絕望,她不願與黑幕妥協,不願被淤泥汙濁,所以孤注一擲,甘願與愛人在烈火灰燼中永久相守。


    如意從小被層層鐵牢壓著,卻早早發現不對,隻是為了自由而忍耐著,越壓越要反抗,她絕對不會放棄。


    她抗爭的幅度或許不比如玉小,可結果更好。


    因為她不是孤獨的,如玉沒有她那麽幸運。


    如玉的身邊隻有一個人,即使那個人也很強大,但孤零零的兩個人,即使付出全部,也無法抵抗整個世界。


    如玉不忍再讓痛苦延續下去,兩人注定擺脫不了這命運的牢籠,誰失去另一方都無法獨活……


    那便連帶自己一起,都毀了罷。


    祁筠當時分析人物時,就感覺到了,如玉和如意的最大差異在於,前者有著隱約的自毀傾向,看待問題的方式略顯悲觀。


    相比之下,後者麵對問題的態度更積極,也更加堅定。


    “因為覺得不管怎麽掙紮,結局都不會改變,所以她放棄了一切……”


    祁筠這般自語。


    她穿著一襲紅色長裙,顏色比如意的紅裙更豔,像是夏末凋零的鳳凰花,又像在風中搖擺的血花。


    盤起的鬢發間,斜插著一根金簪,簪頭雕刻成鳳凰尾羽的模樣,赤色的珠鏈吊墜還在眼旁搖搖晃晃。


    “這是嫁衣吧,顏色跟婚服很像。”


    “故意弄成這個顏色的吧,帶著角色性格的象征,畢竟結局也不是很好……”祁筠隨口一接,然後頓住,抬頭。


    “導演不是說,我們不用對戲了嗎?”


    這人還過來幹啥,再來傷害她好不容易清檔的雙眼。


    “他說歸他說,我還是覺得,稍稍對一對更穩妥一點。”陸星宇自覺地搬了凳子過來,蹭了祁筠這邊支起的遮陽傘。


    他就是上午看見的那身打扮,隻不過細節添了幾分正式,劍眉星目,被陽光一照更顯耀眼。


    “我剛才好像聽到,你在分析角色?”陸星宇問。


    “是啊。”祁筠定神,從容地迴答。


    “說到哪兒了?唔,如玉放棄了……話說迴來,祁小姐,你覺得她的選擇正確嗎?”


    “正確與否,得具體分析吧。”


    祁筠腹誹,敢情他是過來出題的,不過,她當然不會虛。


    “在當時的情況下,如玉和冷亦孤立無援,進無可進,也無路可退,他們還有一個剛出生的孩子。”


    “要進,最好的結局是三人同死,要退,或許還能留下一個……這就是取舍的問題了。”


    這裏涉及到了原著的劇情設定。


    如玉與冷亦自.焚時,將孩子送走的安排隻是偽裝,實際上,未來的魔主仍在床邊的搖籃中,與父母一起沒入鳳火。


    鳳凰之火淨化萬物的同時,也可將萬物吞噬殆盡,因為無所不在的惡念是燃料。


    追蹤之人不敢靠近久久仍在燃燒的廢墟,卻深信裏麵不可能再無生機,隻去尋找不知在何處的魔血之子。


    但其實,“魔血之子”就在那片未燃盡的廢墟中,他的父母用生命庇護了他。


    鳳火與魔力碰撞,卻不帶有半分惡念,化作了愛與守護,被愛凝望的嬰孩因此毫發無傷。


    祁筠說:“從旁觀者的角度,如玉的做法可能太極端了,說不定妥協以後還有辦法呢?自己迴到鳳族,冷亦也有機會迴到魔界,也許還能再聚首。”


    “我看過原著底下的評論,有人把如玉和如意拉到一起比較,說如意比如玉勇敢,如果遇到同樣的情況,如意不會那麽快放棄,還說如玉並沒有那麽愛孩子……我覺得,這個說法不對。”


    祁筠看了那麽多遍原著,台本早就翻得邊角發卷,身心依然代入進了角色。


    陸星宇輕聲問:“你能理解?”


    是的,她能理解。


    “如玉不是不勇敢,她隻是累了。”


    “她遇到冷亦的時間,比小公主遇到小霸王的時間,晚了不止一點,那時候許多事已成定局,哪怕權利掙紮,也改變不了多少。”


    “掙紮的時間更久,絕望的次數更多,難道隻因為她最後放棄了,就能說她沒有掙紮過嗎?”


    “不那麽愛孩子,這句話更是無稽之談了。如玉如果不愛,那孩子根本不可能活下來,她隻是在那一瞬間做出了取舍——”


    說著說著,祁筠的唿吸莫名微滯了一瞬。


    她的頭無緣無故地劇痛,像被針狠狠從太陽穴往裏紮,一下便破出血淋淋的洞。


    “……唔。”


    她捂住頭,奇怪的畫麵從眼前晃過。


    “怎麽了?”


    “沒……剛剛頭暈了一下。我們繼續,陸先生的意見呢?”祁筠道。


    陸星宇注視她,唇邊的笑仿佛一直勾起,可祁筠卻沒注意到,他什麽時候笑得這麽淡了。


    他說:“在來之前,我短暫地跟宋女士交流過。”


    宋女士就是《鳳女如意》的原作者。


    “宋女士告訴我,她在構思如玉與冷亦的故事時,原打算讓如玉獨自死去,冷亦帶著兒子迴到魔界,不久後再消逝。但這個念頭,她很快又打消了。”


    祁筠品了品:“唔,不這麽寫可以理解。殉情更有悲壯感,況且,要是讓冷亦獨活,他愛她也會恨她,這段感情糾葛,對主線來說也是多餘的。”


    “其實隻是順應了人物性格,自然而然就這麽寫了。”陸星宇微微笑著,“我倒是認為,即使冷亦獨活,也不會恨如玉。”


    “不會嗎?以冷亦的性格……”祁筠疑惑望來。


    本以為這隻是加深角色理解的閑談,卻不想,她被男人的目光怔住了。


    “他理解她的全部選擇,知道她害怕寂寞,所以,立刻就會去找她。他依舊不會讓她變成一個人。”


    “也對……”


    “如果是我,我不會這麽做。”


    男人在她耳邊輕聲說:“不管嚐試多少次,我都不會讓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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