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變得輕飄飄的,像漂浮在雲中。


    祁筠似乎迷迷糊糊地躺在什麽地方,意識漸漸淡了,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知覺。


    她好像又做夢了。


    這一個夢,跟之前所做的夢有些相似,隻是情節依然沒有連續。


    她又變成了“她”。


    樹木不斷從身旁滑過,風迎麵而來,冷如刀割血肉。


    “她喘著粗氣,踉蹌著向前奔跑,前方山路的盡頭看不清,如同巨獸之口,不知何時就會將“她”無情吞噬。


    身後有人在追“她”,卻比野獸更恐怖。


    “她”的衣服髒亂得看不出本色,還在逃跑路上被樹枝勾破,勉強掛在肩頭,露出的皮膚沒有一處幹淨的,要麽是汙泥,要麽是被人拳打腳踢出來的傷痕。


    狀態如此不好,“她”不敢停下腳步,隻能向前,不停地往前,隻有找到安全的地方才能停下。


    所以,“她”跌撞著摔下山路,一路從山腰間滾到穀底,雖然僥幸沒有暈過去,身上卻又添了無數傷。


    腿骨應該是斷了,走一步都撕心裂肺。


    到處是劃傷青腫的手肘很痛,“她”的眼皮腫起了很高,導致視野模模糊糊,想看也看不清。


    【……啊!】


    一腳踩空。


    “她”在漆黑的山穀間掙紮前行,結果一下掉進了河水裏。


    祁筠的意識,完全地依附在“她”身上,瞬間感受到難以忍受的冷、痛和疲倦,河水還嗆到了鼻腔。


    【救……】


    【救……唔、唔……救命……】


    水花卷了幾轉,河中幾乎看不見“她”的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卡在了河道的拐角處。


    水草淩亂地纏在“她”背後,千斤般沉重。


    “她”傷痕累累的手死死扒住岸邊的石頭,任由自己破爛的手指再次裂開,鮮血衝開原有的疤,又被河水衝散。


    再痛也不能鬆手。


    “她”不想死,怎麽都不能死在這裏,會有人來救“她”,肯定會的,隻要堅持到那一刻就行了。


    ——最痛苦的時刻,都這般堅信。


    “她”的意識幾度恍惚,然而就是沒有鬆手,因為,隻要鬆手就會墜入後方不遠處的瀑布。


    等待著有人發現,終於……


    真的有人看到了“她”。


    一個女人無意間走到了河邊,似是煩悶才來散心。


    這附近剛好有劇組在取景,女人就是那個劇組的演員。


    她穿過樹叢,一眼就看到了死死扒住石塊的血人,當下被嚇得不清。


    但她驚慌不定地再細看——這一次,看到了“她”的臉。


    血汙被河水衝開了些許,雖然“她”憔悴慘淡了很多,但五官依然極有辨識度。


    女人那一刻變化的眼神表明了,她認出了“她”。


    【救我……】


    “她”感覺到有人過來了,努力發出聲音,想要求救。


    可是,半晌沒有動靜。


    “她”掙紮著動了動,勉強抬起頭。


    俯視“她”的女人的臉,在此時映入眼中:那張風韻猶存的臉上,隻有冷漠嘲諷。


    瀕死的“她”變成了一個笑話,看笑話的人冷眼旁觀,好似得到了不少的樂趣。


    女人明明知道“她”是誰,卻不打算幫忙。


    “她”的心情如何可想而知,變成“她”的祁筠眼紅了,比痛恨更絕望,恨不得把女人拖到水裏,兩人一起同歸於盡!


    這個女人,居然是苗蓉寧!


    岸上的苗蓉寧一身清爽,俯視“她”時唇角微勾,簡直可惡到了極點。


    這女人高高在上,隻說了一句話:


    【不努力抓緊點麽?要是鬆手,就隻能掉下瀑布了。】


    “她”在河中喪了半條命,不管怎麽掙紮,也無力迴天了。


    終於,就在苗蓉寧的注視下。


    血跡斑斑的手,顫抖著脫離了石塊。


    似乎隻用了一瞬,“她”的影子就消失不見,隻聽到片刻後“砰咚!”的聲響,從河穀之下傳來。


    ……


    痛苦。


    好痛苦!


    祁筠忍不住掐住自己的脖子,身子止不住地想要翻滾,仿佛這樣就能擺脫冰冷和窒息。


    她心裏還有怒火滔天,對夢裏所見的冷眼女人,已經徹底恨到了骨子裏。


    早知道還救個屁,她要麽在看到苗蓉寧的時候掉頭就走,要麽應該直接上手,當場把苗蓉寧掐死!


    會變成這樣,不是祁筠分不清現實,全因為——那些感受太真實了,夢裏的“她”沒瘋,可能先把一無所知的她逼瘋。


    所有的惶恐無助,對活著的渴望瞬間變成絕望,都讓祁筠痛苦不堪。


    “為什麽……憑什麽……”


    她還沒醒,卻忍不住哽咽,淚水斷線般流下,很快便覆滿麵頰。


    “……什麽都沒有發生,不會再出現那種事了……別怕,已經不一樣了……”


    誰,在說話?


    夢裏的“她”,還沉在晦暗不明的河底,可不知怎麽,河水忽然不冷了,一股熱流包裹上來,包得格外緊。


    “什麽……不一樣……”


    祁筠的眼瞼微顫,略顯痛苦地皺起眉,不時翻動的身體完全不能動了,她有些難受地呢喃。


    “所有。”那個聲音說。


    明明這麽簡略,卻仿佛擁有改變命運的力量,既溫暖又強大。


    “我保證,所有會讓你痛苦的事情,都不會再發生。”


    “……”


    “別怕。”聲音又說,語氣緩緩變得輕柔。


    “你隻要在我身後就好了,屬於你的東西都會迴到你手中,什麽都不用擔心,我都會……”


    真溫柔。


    真奇怪。


    她好像差點又要流淚。


    “一直這樣就行了,筠……永遠快樂,不會變……”


    “……我……”


    一隻手破開黑暗,將水底沉浮的“她”抱住,猛地拉出水麵。


    ——祁筠也終於離開了那個“她”的身體。


    她隻記得迷迷糊糊聽到了誰在說話,可內容忘了,有印象的是聽著很安心。


    但,竟然也有些許,想要反駁的不甘。


    “我不……”


    她當然希望永遠快樂,但這個願望太飄渺不定,天真得不可能實現。


    她不想永遠躲在誰的背後。


    有什麽苦難,有什麽威脅,盡管來就是了。她一個人會怕會艱難,但絕不會退縮。


    “不行……我不需要……我要知道……”


    含混的聲音斷了。


    祁筠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說了一句誰都沒聽懂的夢話,就“咚!”地原路倒了迴去。


    “……祁筠姐沒事吧?看著還是很有精神的樣子,哈哈。”


    “燒已經退了,水也輸了,讓她好好睡一覺,起來應該就沒事了。”


    “嗯嗯,那就好……不過,祁筠姐被子裏那一團是?不用拿出來嗎?”


    陸青等探病人員圍在祁筠的床前,把屋子塞得放不下腳。


    隻有一個男人側身坐在床邊,垂手注視著熟睡女人的臉,神色明暗不清。


    “沒事,抱枕。”


    “哦,啊這樣,那我們——不打擾了!”


    一大群人扯唿撤退,沒敢再問為什麽抱枕還會蠕動,生怕走完了被性格大變的陸哥宰掉。


    陸星宇:“……”


    良久後,男人輕輕歎了口氣。


    他站起來,先把祁筠左翻右翻掀開的被角壓迴去,隨後輕輕掀開另一邊的被子。


    被子底下,露出縮成一團的人形。


    祁筠睡夢中還在扭動,但被角死活撬不開,右手胳膊還遭到強力壓製,左右都不能動之下,她隻能憋屈地磨牙,睡熟了。


    小團子抱著女人的一隻胳膊,緊緊靠著她,怎麽都不肯挪動。


    女人不動了,他的腦袋不由自主往前蹭了蹭。


    然後,也睡著了。


    “兩個笨蛋。”陸星宇忍不住輕笑,把兒子往上麵抱了一點,這樣蓋被子才不會蓋住腦袋。


    對著睡死的一大一小,他看了許久。


    終於看夠了,陸星宇頗為留念地收迴視線,這才去處理今天的“意外”。


    他轉身過後,背後攀爬上無與倫比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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