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


    她捧著相機得意洋洋,路少琛不由再次覺得身旁這個姑娘深不可測。


    “這東西你從哪裏搞來的?”他盯著那個叫做相機的玩意。他自愧是個鄉下人,以前從沒見過這東西,甚至聽都沒聽說過。


    “這個?”小鳳解釋道,“韓樂池送的啊,挺好用的,拍一下就出照片,甩甩就能看到影像了,相片紙和膠卷跟其他的相機沒什麽不同,江南總造廠就能買到,就是裏麵的藥水貴一點,不是常常能訂到貨……”


    路少琛打斷道:“等等,韓樂池不是被抄家了嗎?”


    “沒錯。”


    “那這個……”


    “他送我了,就是我的,”小鳳理直氣壯地說,“我有荀大人的擔保豁免權,我的東西,和韓家一點關係都沒有呀!”


    “辣手,”路少琛向她翹起大拇指,“小妹妹,你果然辣手。”


    “好了,現在你要實踐諾言,幫我解決我的問題,”言歸正傳,她繃起了小臉,“我被人抄襲了,現在該怎麽辦呢?”


    “啊……這……我真不知道啊,”路少琛心虛道,“唉,其實嘛,真沒人用這理由來報案的,我接了案子都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你真沒用!”她氣得一跺腳。


    “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沒有那個法律依據啊!你自己以前說過你對新法十分了解,你不知道的嗎?”


    作為一個老油條,他話頭一轉,這鍋又推到小鳳身上去了。


    “我……確實對新法有一定的了解,”小鳳底氣不足,提議道,“但我也沒完整看過整部法典,不然你借我一份,我帶迴去研究研究。”


    路少琛撫掌道:“好,這是你自己說的!”


    一刻之後,他領著她來到縣衙庫房,指著倆大箱子:“這些,就是了!”


    “這麽多!”她高唿。


    倆箱子加起來能有一人高、半人寬,箱子裏塞滿了紙,目測每頁大致百來字,一般來說正常人看完這一大堆得等到明年。路少琛盤算著這小姑娘若沒耐性看完這事也就隻得放棄了;若她當真決心看完,至少也能消停十天半個月。


    他清了清嗓子:“越國上下全部的法條都在裏麵,但還不包括蘇州以外其他地方的製度,你帶迴去慢慢研究,我呢,隻能先幫你查查這個《某某錄》的作者到底是什麽來頭……哎,你別嘟囔,你自己要求的,我這不是滿足你嗎?慢走,不送!”


    他目送她離開,掃了眼桌上攤著的報紙。雖然這人是被打發了,但是答應了的事還是要做到的。


    “抄襲?”他執起報紙認真研究起來,口中仍不自覺地埋怨,“一幫文人真是閑得蛋疼。”


    ……


    “你要說的隻有這些?”


    縣衙訊室,燕祁雲坐在彭三對麵,桌上一本簿子,停在某一頁。彭三的口供就止於這裏了。


    被鐵鏈鎖住的彭三梗著脖子放話:“隻有這些!我們幹的就是販賣人口的營生,綁架龍小鳳單純是因為見她長得漂亮可愛,能賣個好價錢而已,不為別的!”


    然而,這三言兩語也是花了三天功夫、縣衙公差輪番上陣不眠不休的審問才從他嘴裏撬出來的。但燕祁雲知道他沒說實話。三天以來一直持續不斷的審問不是什麽人都能熬得住,所以若這人說的是真話,每一次審問他都會逐漸補充些細節;但他若說的是假話,就隻會重複編好的內容——這些都是京城師傅常用的審問經驗。


    彭三從昨晚到方才所供述的,翻來覆去就隻有這兩句話。很顯然,他在說謊。


    燕祁雲幹脆一合簿子,跟他攤牌:“大叔,你應該知道越國新法嚴禁販賣人口,這個罪名不小,你會被判剮刑的。”


    “千刀萬剮又如何?老子以前殺過的人可多得過千萬刀,活到現在還能一片肉還一條命,值了!”


    “好,那就來說說這個,”燕祁雲順著他的話頭接道,“你賣過多少良家婦女?”


    彭三眼睛一翻,開始胡扯:“那可多了去了,要從幾十年前開始說起……”


    “你有孩子嗎?”突然,燕祁雲卻問了這個問題。


    彭三沒料到他突然問這個,思緒頓時一愣。而燕祁雲便也因此找到了突破口。


    “你有孩子吧,”他察覺了彭三的反應,循循善誘,“你的孩子知道你做這營生嗎?”


    被觸及到了逆鱗,彭三惡狠狠地向他噴起唾沫:“這你管不著!”


    “我是例行問話,你自己要認的罪,那麽這些問題我不得不問!”燕祁雲擺出一幅公事公辦的態度,又問了一遍,“彭三,你的孩子知道你做這營生嗎?”


    彭三的神情有了一絲軟弱,但嘴上依舊逞強:“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老子掙錢還不是為了他,他看不慣也得看!”


    燕祁雲從他的話中又抓到了一絲訊息:“所以,你的孩子果然還是看不慣你做這事?”


    “這你管不著。”彭三低下頭,他或許也發現了,說得越多越會被抓到把柄,幹脆盯著地麵想要不發一言。但燕祁雲總有辦法令他開口的。


    “他現在在你老家待著嗎?”


    他好像是秉公問詢,卻又好似隨意閑聊,問的都是掏心窩子話,彭三的神情越發有了鬆動。


    “你不要再問了!”他說。


    “我說了,都是例行問話,當然,你可以不迴答,我就這麽記,”燕祁雲裝模作樣地又攤開簿子,“不過,看你的樣子,他是沒有在你老家好好待著了。”


    彭三驚慌地抬起頭,他又被說中了。


    燕祁雲追問:“你的妻子呢?和你孩子在一起嗎?”


    “是又怎麽樣……”彭三歎了口氣。


    “那也就是說你的妻子也沒有在家好好待著,”燕祁雲道,“他們在哪裏?”


    “你想套我的話,”彭三沉著臉,躊躇再三,還是猶豫,“燕捕頭,我知道你的盤算,你確實有點本事。不過有些事,你就不要多問了。”


    “為什麽?”燕祁雲蹙起眉頭,“你遮遮掩掩不肯說實話,其實我知道,原因無非有兩種。其一,對方於你有恩,你不能說;其二,你受製於人,所以不敢說。如今這天下太平安穩,我實在想不通,對方到底對你有什麽恩,能買你的命,就讓你為抓一個小姑娘而成一名死士。我也實在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自願前來……”


    彭三打斷他的話,大吼道:“是真的!老子就是做這營生的!老子是自願來的!你還想問什麽!”


    “好,我不問了,”燕祁雲轉迴話頭,“還是談談你的妻子和兒子吧,為什麽他們沒有在你老家好好呆著?”


    彭三撇過頭:“我的家事,你解決不了!”


    “這裏是衙門,能幫你解決的,定幫你解決,就取決於你肯不肯說出來。”


    “有人會幫我解決,你不用操心。”


    燕祁雲有所警覺:“有人能幫你解決?那個人是誰?”


    然而下一刻,彭三又罵開了:“我不會說的。我不信任衙門,當官的都是酒囊飯袋,你就是狗官的走狗!官府的保證全是放屁!指不定我一交代就把我全家一並株連……”


    “你怕被株連,你現在怕被株連了……”燕祁雲聞言再難自抑,猛一拍桌,“可是你幹那些違法的勾當時,怎麽就沒想過全家會被株連!”


    “……”


    “你還是不說話,還想一意孤行!”他訓斥彭三道,“但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孩子日後也幹你的營生,以後一輩子見不得光,不一樣被刑判,這與被你株連又有什麽分別?!你孩子今年多大?十歲?二十?有沒有殺過人,有沒有賣過人,有沒有做過違法的事,以後會不會走上你這條路,你就真等他過個幾年跟你一樣被拉上街剮了……”


    “住口!”彭三急切地喝住他,“不許咒我兒子!你懂個屁!你……”


    可燕祁雲說的都是事實,彭三根本沒法反駁。他隻能自顧自罵了一堆髒話,然後重重低下頭。悶了好一會兒,才打定主意似的緩緩開口。


    “我兒子,今年才十四,長得跟他娘一般俊……他以前很乖的,沒有殺過人,什麽犯法的事情都沒有做過!你不要把他說得那樣壞,我是希望他能跟其他孩子一樣上學念書、長大娶老婆生孩子……”


    “那他現在呢?”


    彭三歎道:“這都怪我,年輕的時候自以為是,學了一點本事就不知天高地厚,還在江湖上闖出點名聲,就此害了他。有人為了要挾我特意去騙他,等我注意到的時候,我兒子已經完了。”


    “他到底怎麽了?”燕祁雲急切地問道。


    “他吃這個。上癮了,戒不掉了。”


    彭三被鎖住的手勉力上舉,作了個五指並攏的手勢。這是個意味,代表那些癮君子吃藥時常用的手勢。


    “……”


    燕祁雲的脊背因這個迴答霎時發冷,他不得不坐直了、聽好了,隨著彭三的描述,他的雙目更因逐漸升騰起的怒火而愈發圓睜。


    “……我和我老婆想了好多辦法,有一次把他綁在床上好幾天,可是沒用,他癮一上來力氣好大,我一個練過武的都壓不住他。那次他跑出去,二話不說就找人要‘吃一點粉’,瘋了似的。我當時都呆住了,我想那不是我家小子,我差點就找個刀把他給劈了……”


    “後來,騙了他的人找上門,我才知道,他們是為了要我出山替他們做事。我確實殺過不少人,不過那都是越國南下之前的武林恩怨,越國收服南方後說,那些都既往不咎了,我也收手退隱了。所以當那些人找來時,我本不想出來的……可是,我家小子偏偏染上那玩意,我沒有辦法……”


    “那些騙你的人,是不是讞教的人?”燕祁雲低低地問道。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領頭的那個,姓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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