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祁雲迴到了案發地。


    這裏是郊外的一片樹叢,春天到了,在短短幾天之內,每條枝子上的嫩芽都長齊全、長結實了,鬱鬱蔥蔥的,與地麵碧油油的一片草地相互映襯。就在這片綠色旁,橫著一條水塘子。屍體就是在這水塘子裏發現的。


    他並不是來找那個猛獸的下落的,而且即便找也沒用,這個地方不是草就是亂石,留不下腳印。一開始路少琛等人就沒在此地找到任何野獸留下的痕跡,加上隔了好幾天,即便有痕跡,也早被草地蓋住了。他抽空到這裏來一趟,隻是想看看附近是否真的有野獸,若有,他就將之打死便算了,若沒有說明野獸走遠了,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就怕那東西,根本不是什麽尋常的野獸。


    蘇州並沒有老虎,吳師傅依照傷口判斷可能是從哪裏遊來的鱷魚,因為隻有鱷魚的嘴能有那麽大,他以前在長江裏見過一迴。但燕祁雲覺得不太可能是鱷魚,因為這條水塘子很淺,鱷魚根本無處藏身,而且現在是初春,還沒到梅雨季,經過一個冬天的幹燥氣候,上遊下遊早都斷了,這一塘子死水裏連條大魚都沒有,根本養不活一頭鱷魚撐到現在。燕祁雲往水中丟了塊石頭,感覺哪裏不對又好像沒什麽不對。他沿岸往上遊走了大概數十步,兩眼緊盯那塘子水,但是清淺的水中並無他物,他的目光又轉而落到地麵,但岸邊的地麵依舊除了草木便是鵝卵石,並沒有其他的發現。他隻得繼續往前走,漸漸距離屍體被發現的地方越來越遠,一直到了塘子被斷的源頭——再往前走就上山了,屍體身上沒有任何皮肉傷,所以絕不會是從山上跌下來的。眼看線索將斷,他隻得折迴去,但是一種怪異的感覺始終籠罩著他,遲遲不散。


    那是一種被人凝視的感覺,仿佛在這無人的曠野,有個人一直在與他同行,而且從未離開過。


    風吹來,他環顧四周,周圍確實隻有他一個人,即便仇家要找他,一時半會應也不會摸到他的真實身份和現下的住址。而且,邛映波現在從良了……


    燕祁雲歎了口氣,他不願意去想這件事,但又忍不住去想,越想越是不甘!


    抬頭看了看天,今日天晴,春光正好,卻壓不住他滿腹的抑鬱。


    然而,就是這抬頭一眼,那種被人凝視的感覺卻更加重了。他感到有些莫名,這一迴朝上看向四周,這才在一棵樹的高處發現了一樣東西。他飛身從樹枝上取下那東西一看:竟是小半張骨肉尚且粘連的人臉,而那一隻沒了眼珠子的眼洞,正是黑洞洞地瞪著他呢!


    ……


    吳師傅拿著這片人頭的碎片在女屍旁各種比劃,好半天後,終於有了結論。


    “這個人並不是什麽被猛獸叼走了腦袋,而是腦袋由內向外炸開的。幸好這片頭骨掛在樹上,留了個證據,不然單憑這具無頭的屍體,還真是很容易被脖子上的傷口誤導。吃一塹長一智,我得記一筆,免得以後碰上再犯錯……”


    但他同時拚湊出的這個可怕的事實,令在場眾人都心底發毛。


    路少琛道:“可是一個人……好端端地怎麽會頭炸了呢?”


    說到這個,小鳳很有經驗:“啊,我知道,用槍唄,他一定是被誰指著腦袋,‘砰’地一下——”


    她手指向路少琛,作了個開槍的姿勢,燕祁雲把她撥開:“吳師傅,你認為呢?槍能做到嗎?”


    “也並不是不可能。首先,根據這張臉上骨頭的受力痕跡判斷,頭骨確實是從裏往外爆的,而非從外往內。但也不排除子彈射入後在從另一側射出,那麽那另一側也能做到被從內往外爆開的形態。但是呢,若是那樣的話,頭骨上一定會留有焦痕,因為能轟掉人頭的槍威力非同尋常,一定會留下火藥的痕跡。這塊骨頭的邊緣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更況且這種槍北越都還沒造出來。”


    小鳳覺得好好玩,拍手笑道:“那就是頭自己從裏麵炸開?人的腦袋真的能自己炸開嗎?”


    燕祁雲道:“我隻聽說過江湖上有人能把人腦袋捏碎,沒聽說過人的腦袋可以從裏麵往外爆開的……”


    阿七立刻接茬:“莫不是他練功,走火入魔內力爆竄,把自己爆死了?”


    路少琛不屑:“你當寫小說啊?還內力爆竄,我還說是怪物躲在她腦袋裏,等到了時機‘啪’地破出呢!”


    ——說到怪物能可破出頭顱……


    小鳳和燕祁雲對視一眼,殮房裏忽然靜悄悄的,沒人吱聲了。


    他們齊齊看向籠子裏的丁丁,丁丁的腦袋,不正是會裂開的麽?


    ……


    下午,縣衙的衙役再一次上山,這一次,他們帶上了丁丁。小鳳是丁丁的主人,她嚴陣以待。燕祁雲則將鏈子攥得緊緊的,鏈子的另一頭拴在丁丁脖子上,它現下用後爪撓了下耳朵,便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用怪物去找怪物的親戚,能想出這計劃的人真是個天才。


    “喂,看你們的了!”天才的路少琛向他們喊道。


    一群大男人畏畏縮縮,躲得遠遠的。小鳳嗤笑一聲,轉而問身邊的燕祁雲:“你怎麽不躲,還幫我溜貓?”


    “我替你溜貓是為你著想,免得它又咬你!你幹嘛非要跟過來?!”


    燕祁雲說得義正辭嚴,小鳳嗤笑一聲。


    “因為我為你著想,免得我這個親戚吃了你!”


    燕祁雲板著臉:“我有什麽好怕的,這小東西還是我親手抓的。”


    小鳳存心噎他:“是啊,你啥也不怕,卻天天做一個有山洞的噩夢!”


    說到那個山洞,燕祁雲放低了聲音:“我的噩夢是你搞出來的,你自己說的,你沒法控製……”


    “不是啊,不是我搞出來的,”小鳳停步,一本正經地向燕祁雲解釋,“雖然我好像可以隨便把人拉進夢裏,但我沒去過的地方又怎麽能想得出來?那個山洞是你自己循著記憶在自己夢裏建出來的,我隻是入到你夢中,並不能無中生有,你明白嗎?是你,是你自己一直無法從那個夢魘裏走出來罷了!”


    他好像顯得並不十分驚訝,但還是略微有一瞬時的恍惚。


    “我伯父說過,這種就叫心魔,人碰到心魔就得自己走出來才行,”小鳳試探道,“你在湘西,到底碰到了什麽事?”


    燕祁雲不想提這茬,他瞥了眼地下,提醒小鳳:“你的貓尿了。”


    “什麽?”她低頭,果然見丁丁在往岸邊的樹根處茲尿。


    遠處,路少琛一行朝他們大喊:“你們有發現嗎?”


    “貓尿了!”小鳳興奮地環顧四周,“這說明了什麽?”


    “這說明它就是一隻貓,所有的貓貓狗狗都喜歡亂尿標地盤啊!”燕祁雲無奈地說。


    果然,那一天的下午,丁丁在那處塘子周圍尿了五六泡,最後它幹脆岔開腿,無辜地舔起蛋蛋,愣是不願意動了。


    ——本計劃,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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