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隻有一個!”小鳳得意洋洋地指向一口廢井,“死者的屍體,就在這裏!”


    “趕緊撈屍!”


    府衙的捕頭一聲令下,幾個衙役果然從井中撈出一堆骨頭。一件五年前的舊案就此告破,兇手這迴再怎麽嘴硬,在證據麵前也再無法辯駁。府衙的人對小鳳和燕祁雲十分感激,非要留他們吃了一頓晚飯,待他們離開蘇州府時,天色已暗。


    小鳳坐在燕祁雲的背後拍他的肩:“快點快點,還是有希望在宵禁之前迴城的!”


    “別催啦大小姐,我這匹馬是縣衙的,年紀有點大,跑不快啊!”


    官道上“嗒嗒”馬蹄響連成一片,奈何距離木瀆縣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他們這一日是被請到蘇州府協助辦案的,準確來說,蘇州府衙請的是小鳳。因路家老宅的變故,作為戶主的她是個陰陽眼的事情傳出了木瀆縣,恰好蘇州府正為一件陳年老案而頭痛,這便找來了。畢竟她答應過荀大人衙門需要幫忙可以隨時找她,君子一言九鼎,當荀大人為上頭的請求來找她時,她沒有拒絕。而燕祁雲不過是她指定陪同的保鏢。


    這位兢兢業業的保鏢已盡了他最大的努力,奈何路途行了一半,天上開始飄毛毛雨,又過了一陣,毛毛雨變成了豆子大的一顆顆,兩個人無奈之下隻能先行避雨,躲進了一間廢棄的茅屋。


    “哇,荒郊野嶺有間茅屋,莫不是……”小鳳抖落一身雨水,以審視的目光檢查這破屋裏是不是藏了什麽屍體。


    “你想多了,附近有農戶,這是人家看瓜的瓜棚!”燕祁雲搖頭道,“唉,這雨下得真不是時候,看起來得是長腳雨,要落一晚上……”


    茅草搭的瓜棚小得很,隻夠兩個人擠擠坐在一起,聆聽屋外雨聲。她伸出手接屋頂滑落的雨滴,感受秋夜的一絲冰涼,但她並不冷,因為就在她身旁,燕祁雲的身體很溫暖。


    “這麽說來,我們一晚上都會被困在這裏了?”她突然興奮地說,“孤男寡女共處一瓜棚,故事裏都是這麽寫的,接下來我們就會情不自禁,然後[嗶——]。”


    燕祁雲忍不住敲她毛栗子:“嗶你個頭啊!你個小姑娘怎麽滿腦子都是那種事情……”


    “那也沒辦法,這事都怪你。”


    “怎麽又怪我了?!”


    “誰讓你自作主張答應府衙的章大人吃晚飯,你看吧,這一頓飯就讓我們晚了半個時辰,幸好你還沒喝酒,不然我都不敢讓你帶我騎馬!”


    說到這裏,燕祁雲便拖起了長調:“這嘛,你就不懂了,你真以為請你過來就隻是為破案子?這是你我代表縣衙來向府衙示好,為上司解決問題,解決完了雙方就要聯絡感情,這聯絡感情的方式就是吃頓飯。這是漢人的傳統文化……”


    她不屑道:“什麽傳統文化,不就是官場上那一套,你以為我不知道嗎?繁文縟節,浪費時間!”


    “你還好意思說,要離開的時候若不是你在戲台那邊磨磨蹭蹭好一陣,我們早就出城,早就跑完這段路了。”


    他們離開蘇州府前,聽聞名伶曲紅當晚就要在蘇州府的大戲台唱曲,這吸引了小鳳,本打算拉著燕祁雲買票進去聽一場,待明早再走,誰知跟那些曲迷鬧了不愉快,便又吵著要迴程了。


    仔細一想,這一段確實有自己的過失。不過小鳳是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的。


    “這……這個嘛,我從小喜歡聽戲,京城的北派戲曲我都聽膩了,想聽聽昆曲嘛!”她果然找了個理由。


    燕祁雲立刻戳穿了她:“那位曲紅,唱的又不是昆曲,他是歌伶,隻撫琴自唱的。”


    “不管他唱的是什麽,我都不要聽了,”小鳳憤憤地說,“他的那些個曲迷,太過分了!竟然因為我們沒有花牌就要轟我們滾開!我沒聽說過聽個戲還要獻花的呀!不是買了票就能聽了嗎?”


    她說著說著還狠狠拍一下身下的板榻,看來是真的很生氣。


    談及此處,燕祁雲的話音莫名黯淡:“反正……我是不喜歡聽這種東西。”


    “那是,反正他也唱得不怎麽樣!”小鳳立刻接茬。


    他不禁失笑:“你都沒聽到,就知道他唱得不怎麽樣啦?”


    “他唱得再好,有京城的何水仙唱得好嗎?以前伯父過生辰,可是專門請他來唱過的,”她拍拍胸膛,“我呢,也學了一段……要聽嗎?”


    “我……”他勾起了些許迴憶,本欲拒絕,看在她興致勃勃的份上,向她做了個手勢,“請吧。”


    於是她彈起身,清了清嗓子,在他跟前撚了一指蘭花:“想當年結良緣穆柯寨上,數十載如一日情意深長……”


    宛若幽穀鶯啼,淩空直上,再向下直入天靈。是一把令人驚豔的好嗓子。


    她扮的是穆桂英,唱的是《楊門女將》,雖然嗓音稚嫩少了那麽點將風,但這段本就為宣泄穆桂英的一腔柔腸,若此婉轉動人,也未嚐不可。


    黑夜裏,他看不清她的模樣,但也能從她的唱腔裏推斷出她此時的神情有多麽認真。她很有天賦,唱得很好,都把他唱愣了。


    但是……戲嘛——燕祁雲的心情還是黯淡下去——他依舊是不喜歡聽戲的。不是因他不喜歡戲,相反,他小時候可是極喜歡聽戲呢……


    然後,發生了那件事。那件事後,他再也沒有聽過戲。


    他的迴憶因她的唱曲而不斷被勾起,一樁樁一幕幕,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大多都是他不願麵對的。他恍惚間迴到了十二歲那年,他的父親為了滿足他看戲的要求,特意帶他前去平越,後來……後來……


    他猛地頭疼起來,一會眼前浮現出父親的死狀,一會是塔吉安娜對他冷漠的拒絕,一會……則是龍梅。


    他抬起頭,她正唱到:“可笑我彎弓盤馬巾幗將,今日裏簪翠鈿,換紅裝……”


    於是,他好似真的看到那一襲紅衣,懸崖邊的苗疆女子向他伸出手:“雪狼,我們還會再見的。”


    那是一張,與小鳳一模一樣的麵容。


    “雪狼……雪狼……”


    有人這樣喚他,然而女子的聲音遠去,這一迴,是幾個男人不懷好意的笑聲。


    “雪狼!你可以逃,但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沒用!我們會找到你的父母家人,把他們一個個在你麵前殺掉!哈哈哈!”


    燕祁雲睜開雙眼——當然,他明白,這並不意味清醒。他是在夢中睜開雙眼,而這個噩夢,他已經做了好幾年了。他永遠記得那個男人對他說的話,還有遠處,他那些同僚的屍體。


    他什麽都做不了,他被吊在這裏,隻能目睹他們一個個殺過去,最後,刀落在龍梅的頭上。


    “雪狼,不要難過,”夢中的女子,笑容溫婉如昔,“我們還會再見的。”


    刀落下。


    ——不!


    他想唿吼,奈何聲音有如融入水中,半點發不出;他想掙紮,奈何身體猶如千鈞沉重,半點動彈不得。他眼睜睜看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死去,而他毫無辦法!


    ——為什麽!


    “砰!”


    一聲槍響,打碎了夢魘。


    “啊,原來如此,”一個麵貌與龍梅相似,但個性截然不同的小姑娘從天而降,“你的夢境,我看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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