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俊在趙家幹了五年,是秦妙娥一手招進來的。不得不說這個女人潑辣又能幹,賞罰分明,錢這個問題向來不是問題,隻不過她那麽多的錢是從哪裏來的,很少有人知道。


    趙家原本是做藥材生意的,但湯俊知道如今的藥材多受朝廷管控,即便能賺錢也不可能賺那麽多,除了藥材鋪以外,秦妙娥自有其他渠道賺錢,這件事隻有趙官人了解。他生前為此偶爾會跟秦妙娥吵架,不過兩年前他一死,整個趙家落入秦妙娥手中,這個問題就此石沉大海,更不會有人過問了。


    而趙家男人真正的死因,大家心裏多少有點數,隻是誰也沒有證據罷了。


    平心而論,湯俊不是個好奇的人,隻是最近手頭有些緊。他們這些被雇來的家丁本來都是些本地的潑皮無賴,看在錢的份上才對一個女人畢恭畢敬,或許其中有些人很講江湖道義,但湯俊自認自己隻是個小人,隻想在有錢人家裏多搞點錢。前些天,他聽兄弟們說秦妙娥似乎犯事了,那些辭工的兄弟其實是失了蹤——當時他就起了念頭:或許是那些人也被秦妙娥殺了。


    他為這個想法興奮不已,而且在接下來的幾天這個想法逐漸在他心中根深蒂固。雖然他不知道秦妙娥殺她雇來的家丁是出於什麽動機,但隻要她殺人了,就總會露出些把柄,到時候隻要那捏住她的把柄,就能敲這漂亮女人一筆竹杠!


    他甚至沒有細思一下如今樣貌變得柔弱的秦妙娥是如何對那幾個大男人動的手,對錢的遐想蒙蔽了他的眼睛。湯俊為此,已經盯了秦妙娥好幾天了,不過可惜,這幾日的宅中都沒有人再莫名辭工,他一無所獲。


    這一晚,輪到他巡夜,機會可算來了。


    湯俊別的地方不巡,隻在秦妙娥的房間附近轉悠。他知道主母最近迷戀上了個教書先生,還把他安置在自己房間。一男一女共處一室總是容易引人遐想。


    湯俊拿耳朵貼在房間牆壁上聽了聽,裏麵很安靜。又沿著牆壁往窗戶湊近,裏麵隻有一小點橘色的燈火,照出紙窗上一個人影。


    一個婀娜的人影,雖然隻有上半身,但也足以引人遐想。


    湯俊咽了口唾沫,他現在這個行為宛如一個來跟寡婦偷情的姘頭,心下自然底氣不足,所以左右觀察之後,才在紙窗邊角捅破一個洞。他將眼睛貼過去,卻隻看了一眼便嚇得往後坐了個屁股墩。這動靜自然引起了秦妙娥的注意。


    “誰啊。”她慵懶地問,推開了她房間的門。


    還是那身往日的素衣,不過那張麵容已稱不上是人:半邊垮下去,跟溶了的麵糊似的還在滴滴答答向下滲水,尚且留存的那半張麵目維持著她慣有的妖媚笑容。本來,因著夜幕看不清這些也就罷了,但偏有一抹幽光由她自身散發而出,將她的尊容招了個清清楚楚。


    她向他伸出手,那隻手也不是人手,而是一灘黏糊糊的觸須。


    “你很好奇嗎?”那半張人臉上的朱唇一張一合,“那就進來啊。”


    湯俊哆嗦著後退:這就是秦妙娥殺人的緣由,他明白了,他也走不脫了。


    從她的身上延伸出無數血絲,刺入並包裹住了湯俊的全身。


    ……


    燕祁雲再望遠鏡裏所見的,是另一番景象。


    一個女人,掐住了一個男人的脖頸,好似控製住了他。燕祁雲選擇了敲開秦妙娥家的大門,從正門而入,直衝秦妙娥的臥房,果然,那女人還掐著那個家丁的脖子,後者青筋畢露、雙眼暴突,快要活不成了。


    “住手!”燕祁雲大喊一聲,亮出了刀。跟在他身後跑來的家丁見這情形,當即嚇得一哄而散。


    女人在他眼中依舊掐著那個男人掐得死緊,迴頭對他輕鬆地笑笑:“燕捕頭,你一個大男人大半夜擅闖寡婦家的大門,不太好吧。”


    就在這時,另一個人影從圍牆上躍入。


    “為什麽不翻牆進來啊,”小鳳剛抱怨一聲,猛地看到秦妙娥真身大嚷起來,“哇你個女妖怪,可算現原形了!”


    在她的眼中,那就是一坨爛肉似的東西,長了好幾條觸須。至於那個男人,早就被包在一團血絲中看不到人影了。


    “你跑來幹什麽?”燕祁雲嗬斥小鳳一聲,再向秦妙娥怒目而視,“秦妙娥,你企圖殺人證據確鑿,還不快住手!”


    然而秦妙娥笑笑,並不放開:“我肚子餓,待我吃完了再說。”


    話音剛落,燕祁雲眼中那男人登時七竅流血,一個人頭霎時便被掐爆了,那那具軀體軟綿綿地倒下,就在瞬息之間幹癟成枯骨。


    小鳳所見的是血絲吐出一具枯骨,指著屍體嚷嚷:“燕大哥看見了嗎?看見了嗎?她變成一隻肉螃蟹了,肉螃蟹吃掉了那個人!我說得一點都沒錯!”


    “你給我迴家去!”他擋在她身前,“什麽怪物吃人,盡是旁門左道!”


    燕祁雲眼中那女人始終是人形,見她已害了人命,他不再保留,祭出刀法,照秦妙娥麵門就是一刀,後者一仰首,輕鬆閃過,身後一條觸須繞至燕祁雲背後,咯咯笑道:“既然送上門,你也不要走了吧!”


    燕祁雲並不能看到那些觸須,但武夫的本能令他察覺背後有異狀,向秦妙娥的那一招急轉抽迴,掉頭一砍——明明什麽都沒看見,但刀分明就是砍中了什麽。


    “障眼法!”他不屑,耳邊又是幾聲唿嘯,揮刀擋過,但聞“當當”數聲,皆將觸手一一擋迴。


    秦妙娥讚許地舔舔唇:“哦?功夫不錯,一個凡人能到你這地步,也算不賴。我現在開始對你感興趣了。”


    “喂!他是我的,不許你吃他!”


    小鳳眼見燕祁雲與一堆觸手纏鬥不休,恐怕繼續下去他會輸,更是懊惱那支槍不在手裏,否則現在就能一槍崩了那妖怪!但當她摸到腰間的那支燕祁雲所送的小匕首,還是想出了個法子。她抽出匕首,輕輕往手上劃了一刀。


    刀早已被她開鋒了——她用血燒過各種動物,但還沒燒過一隻怪物呢!


    隨即她揚手,掌中鮮血灑向那怪物的身體,但是預料中的滋滋響不僅沒有出現,那些血還如被吸收了一樣,從觸須上消失得幹幹淨淨,隻餘草地上被燒穿的幾個洞。


    “怎麽會這樣?”小鳳驚道,轉念一想:那可是個怪物,會發生什麽根本不足為奇。


    秦妙娥仗此更為囂張:“嗬嗬嗬嗬……小妹妹,你的血對我可是無效的。想知道為什麽嗎?”


    小鳳可沒工夫搭理她。那些觸手堅硬似鎧甲,燕祁雲的刀根本無法傷到他們一分一毫,連續的苦戰之下,他已然落了頹勢。秦妙娥的注意力又轉向了燕祁雲:這個凡人有相當不錯的資質,麵對一個怪物有這樣的成績,是相當不錯的了。


    這一晃神,燕祁雲抓住空檔掙出觸手的包圍,銳利的刀氣裹挾刀鋒,破空劈向那女人——然而他驚駭地發現,甚至連她的發絲都並不為此所動。


    她轉眼現身在他身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燕祁雲脖子一緊,恍惚間眼前的女人變成了一坨穿著衣服的肉球,接著渾身一痛,似乎有針紮遍了他的全身。


    “放開他!”忽然,小鳳在屋內高喊一聲,“否則……我的血殺不了你,那他呢?”


    秦妙娥迴過頭,見她坐在床邊,染血的匕首懸在昏睡的林墨頭頂。


    她發現秦妙娥有一瞬間的遲疑,那些血絲也稍稍鬆了鬆。


    小鳳繼續挑釁道:“哦,你果然視林老師為情人而非食物!那如果他死了,你一定會很傷心吧?”


    她當然不是真的想殺林墨,但是萬般無奈之下,拿一個無辜的人祭天這種事,她也不是幹不出來。


    在長久的沉默過後,血絲徹底鬆開了燕祁雲,但是掐著他的觸須還是沒有放開他。


    “我會嗎?”那個女人猶似自問,“你說呢?”


    有風穿過門,搖曳了桌上的燭火。暖融融的橘色光芒驅散了門外寒涼似水的月色,林墨就在這片光芒中,囈語般喚起一個名字:“阿遙……”


    他說。又好似在迴答她的問題。


    小鳳不知道這名字的意味,她隻知道秦妙娥收起了所有的觸須,燕祁雲摸著脖子半跪在地。小鳳的目的達到了。


    “我明明很餓,”已恢複人形的秦妙娥跨入門檻,漸漸逼近,“餓到現在就想把你吃下去……”


    她的神情專注,眼中隻有一人。小鳳略有懼意,退離了床邊。那個女人的神情明明冰冷決絕,但怪異的是,那雙類人的眼中,又包含萬千柔情。


    “可以嗎?”她撫著他的臉頰,微笑著低聲詢問。


    於是,昏睡中的林墨閉著眼,僅僅勾起唇角。那是一個苦笑。


    “永遠……不可能。”他說。


    “嗬,人類,”她歎道,“真是拿你沒辦法。”


    然後她驟然起身,指向屋外那具枯骨:“小妹妹,現在你有這麽一大具證據了,還不快將我緝捕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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