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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朝同治年間,京師(北京)東單牌樓魚龍混雜,各式各樣的人,都居住在此。清晨天還蒙蒙亮,在洪敞胡同一幢四合院裏,南麵的房間裏李國樓已經醒了過來。每個月這個時候他都要醒過來,無奈的聽見院子裏馬家夫妻倆扯開大嗓門吵架。馬大棒子和錢大嫂吵些什麽?為什麽吵架?李國樓早就知道。


    馬耀祖徹夜未歸,一個晚上都在銀鉤賭坊賭博,將一個月的九百文工錢輸光了。


    “你這個死鬼,還迴來幹嘛!去跳永定河吧!老娘也好早點改嫁!”西廂房門口,錢水屏大叫大嚷,隨手一隻大碗,扔向馬耀祖。


    而馬耀祖是永定河南灣碼頭,抗包子出身,每天在跳板上拎扛上百斤的貨物,人異常靈活,側身一跳,叫嚷道:“是你弟弟鬼麵王,硬拉我去的,他是我的頭頭,我能拒絕嗎?”


    “啪”的一聲大碗摔在院子裏,四分五裂,讓看家護院的一隻黑皮狗,嚇得怪叫一聲,嗚嗚的躲到院子中間一顆大榆樹後麵。


    錢水屏一聽這話,更是暴跳如雷,罵道:“你沒腦子啊!他是青幫的人,一個月賺多少?你為什麽隻有九百文,還有一百文到誰的口袋裏去了?我趟上這樣一個弟弟,我們隻有被敲詐的份,兩個孩子誰拿過鬼麵王一枚壓歲錢。你是死腦筋啊!他的話,也會聽!”


    馬耀祖迴道:“我的差事,就是他給找的,這可是肥缺,不知多少人眼紅呢?”


    在南灣碼頭扛包子是力氣活,工錢高,隻幹半天活,再加上馬耀祖沾上鬼麵王錢水遙親戚的份,算是長工,拿最高一份薪水。錢水屏在罵她的弟弟,不顧親情,照樣收姐夫馬耀祖的份子錢,外人卻對他們家羨慕得不得了。均說錢水遙夠兄弟,對姐夫馬耀祖照顧有加。愣憑誰都不敢欺負傻大個馬耀祖。


    “眼紅!眼紅個屁!誰眼紅就跟你去過,我可不想和你過下去啦!唉·······”錢水屏又開始哇啦哇啦哭訴起來,向她死去的爹媽哭訴,要是爹媽還活著多好,她的弟弟豈敢如此絕情,這個月才開始,他們家的米缸已經見底了,叫他們一家四口怎麽活啊!


    錢水屏哭得大聲,是哭給誰聽的?這樁四合院住的主人吳寡婦母女倆,將大部分房子都租出去了,吳家母女倆倒是住在一間東廂房。


    馬大棒子一家來得早,西廂房有兩間屋子是他們買下來的,隻有他們一家也是這座院子的主人。其他租客倒也沒什麽花頭,都是些三教九流之徒。隻有住在南麵正房的年輕人李國樓,一個人住三間房,神神秘秘的進進出出,沒看見過他幹活,反而活得最瀟灑,這座四合院裏數李國樓最有錢。聽說是協辦大學士、江蘇巡撫李鴻章的遠親。


    南麵房間裏李國樓聽見馬家兩名小孩也在傷心的哭泣,他再也按耐不住了,雖然他知道錢大嫂這麽早又打又罵,就是讓他聽見,是怕他一出門,看不見蹤影迴來。有時他一出門就好幾天,反正單身一人,想到哪裏去玩,沒有人要交代一聲。


    李國樓穿好衣服,對著一麵落地鏡子,照了一下身形,臉上露出苦笑,他腦後的那根短辮子還沒有長出多少,已經一年多了,他的辮子還沒有正常人的一半長。


    這根辮子害得他差點被李氏家族掃地出門,李國樓名門望族出身,他未滿十四歲,就響應族叔公李鴻章的號召,出國留洋了,跑到大不列顛大英帝國留學。雖說在康橋大學裏麵混日子,四年時光花在好勇鬥狠上,讀書學得不怎麽地,但已經聽得懂英語,能看泰晤士報紙,英語書籍更是能看得懂大概。沒有想到臨到要迴大清朝時刻出大事了,他的那根大辮子被房東太太的女兒惡作劇,給剪掉了。


    等到他迴到安徽合肥老家,這個樣子就壞大事了,這個時候假辮子大清朝也有賣,但都是帶帽子的那種。李家規矩多,李國樓遇見長輩都是要脫冒致敬的,迴去一脫帽,他的腦袋就露相了,家裏隻有哥哥姐姐,還算好辦,替他遮掩,不與他計較。但其他人就不行了,他的未來老丈人謝圓通十分古板,沒有通融的餘地,第一個上門退婚!


    還有就是他得罪了族叔公李鴻章,說了幾句大逆不道的話,當然是說大清朝腐朽沒落,與大英帝國不能同日而語,這種雲雲大話。他迴來後差事就沒有著落,李國樓不願與哥哥姐姐一起經商,自己跑到京師想找一份體麵的差事,但一年多了,六府衙門都跑遍了,沒有人願意請他,李鴻章的招牌沒有用,反而是有人打招唿,讓他空歡喜一場。明明說好了,錢財已經到位,卻落得今年沒有缺額了,等明年這句話。


    李國樓空有一肚子英文墨水,卻在京師沒有用武之地。他也憋了一口氣,就是不去住同鄉會,想不靠族叔公李鴻章的提點,自己闖出一番前程,他可是留洋過的人,在大清朝是稀有人種,雖然大學沒有畢業就結業了,但也能做國家棟梁是不!反正家裏有錢,自己又沒有不良嗜好,就在洪敞胡同,租了幾間房,也想看看平民百姓是怎樣生活的,沒有找獨門獨院的四合院住。他住在院子裏時間不長,有時還要迴老家看看,與二名京師裏的認識的同道中人一起出去玩。但架不住周圍鄰居的“熱情”,知道他家裏的情況不錯,要麽他就是一個飛賊,錢財來路不正!


    有了第一次施恩,李國樓知道國人的劣根性,來生結草銜環這種話,他已經聽過無數遍了。


    李國樓對著鏡子又摸起下巴,為什麽還不長胡子呢?當官沒有胡子,誰會相信是當官的,哎!沒長出胡子以前,是當不了大官的,李國樓還在做最後的掙紮,沒有打開房門。這是第幾次了?第三還是第四次,李國樓默默在心裏計算著,好像夏天時,就發生兩次,現在才秋風起,又來一次,那就是第五次了。馬大棒子不要抗包子了,給他做長工算了。


    李國樓從小獨立生活,不需要人照顧,年近二十的他,通過這一年的磨練,已經不說大話了。他暗自發誓想要爆發,先在肚子裏說十遍,若是再忍不住,再說出來。門外妞妞和牛牛兩個小孩哭得更傷心了,他們的老娘錢水屏,要跳井自殺。


    “我不要活了,讓我跳進去好了!”錢水屏大聲嚷嚷,就是掙脫不了兩名乖巧的小孩子。


    其他五家人大門緊閉不開,平時說書的王快嘴總是要在院子裏吊幾嗓子,今天也不出來湊熱鬧。他們五家人都施舍過馬大棒子一家錢糧,但這種事有一有二,不能有三四五迴,沒完沒了,誰受得了。再說馬大棒子一個月工錢若是拿迴來,在這個院子是大戶,馬家實在不行,房子賣掉不是錢嗎?連房東吳家母女亦不肯出門勸阻錢水屏跳井,跳就跳吧!最多到外麵提水喝。鄰居們對於馬家這麽早就鬼哭狼嚎,大為不滿,都不出來勸架。


    李國樓拔開插銷,打開大門,他看見馬耀祖、錢水屏、妞妞、牛牛都對他露出欣慰的一絲笑容,又都趕緊哭喪著臉。


    李國樓好似剛睡醒,伸個懶腰道:“你們這是幹嘛,大清早還要不要人家睡呢。”


    馬耀祖有了大救星,立刻湊到李國樓身邊,唉聲歎氣道:“假洋鬼子,你不知道,這個臭婆娘光知道錢錢錢,不知道咱們爺們在外麵辛苦。”


    李國樓看著馬大棒子的臭狗臉,心中燃起熊熊怒火,他可不是敗家子,知道柴米油鹽貴,錢財是哥哥姐姐辛苦賺迴來的,自己花當然天經地義。但送給別人,憑什麽!還不是自己心軟,讓馬棒子、錢大嫂看出他喜歡妞妞、牛牛兩個小孩。


    馬耀祖臉上笑容都凝固在一起,堆積在一塊的五官,讓李國樓想起豬,不就是西遊記裏的豬八戒嗎?還恬不知恥,叫起他的花名,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國樓抬手一個巴掌,那個速度快捷,猶如一道閃電,打在馬耀祖額頭上,喝道:“馬大棒子,你是男人嗎?沒有錢怎麽過日子啊!想賣兒賣女啊!若是你下個月再去賭錢,沒有人治你,我打死你,信不。”


    “信信信!小哥手腳真快,我保證再也不去銀鉤賭坊了。”馬耀祖嬉皮笑臉,裝作認輸。


    心裏暗道:這個小身板,若是給他抓住,老鷹抓小雞般,拎到半空中,隨便一扔,也能甩出八丈遠。打他!誰有這個本事,若不是他口拙、心軟,不夠狠毒,早就混進青幫裏麵,四大金剛定有他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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