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村的村長名叫薑公銘,如今已經70多歲了,整個家族的人口在村子裏並不算多,因為薑氏一族不知道因為什麽,即便結婚很晚,卻很少有30歲之前生孩子的。


    這也就是老村長到了70多歲才有了第一個小孫子的原因。


    按道理來說,有了小孫子的薑公銘應該開心得很,但事實並不如此。


    小孫子取名薑羽生,出生的時候就沒哭過。


    困了不哭,醒了不哭,餓了不哭,渴了不哭,冷了不哭,熱了不哭,平時不哭,病了也不哭。


    即便是被村頭的大黃狗咬了,也沒見他哭一聲。


    所有人都以為老村長的小孫子是一個啞巴,因為沒人聽到他說過任何一句話,老村長卻不相信,因為老村長在薑羽生五六個月的時候就聽過薑羽生自言自語說過什麽。


    村裏閑言碎語卻一直不斷,老村長德高望重,村裏的人們總不能當著麵說什麽,隻能背地裏感歎老村長一家倒黴,仿似被詛咒了一般,從多少輩之前就是如此,一輩子隻生一個孩子,生完就死大人,活下來的不多。


    就像那時候的老村長,也像現在的薑羽生。


    薑羽生一出生,母親難產就死了,父親在薑羽生七八個月的時候也從山崖摔落斷送了性命,找到的時候隻剩下被野獸啃剩下的骨頭。


    薑羽生被村裏其他人叫做小啞巴,因為薑羽生的寡默,而且也不和同齡的小孩一起玩,似乎對任何事不感興趣一般。


    除了吃。


    七歲的時候,同齡的小孩一頓飯吃一個饅頭,薑羽生就能吃八個。


    老村長已經將近八十歲了,身體越來越不好,眼看著活不了幾年了,心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薑羽生。


    吃完了幾個饅頭,薑羽生摸摸自己的肚子,看著薑公銘,眼睛裏依舊冒著對食物的渴望。


    老村長歎了口氣,繼而搖搖頭,說:“沒了,啥也沒了,就這點東西了。”


    薑羽生聽見老村長肚子傳來一聲“咕咕”聲響,拿起自己無聊時候做的彈弓就出了門。


    再迴來的時候就提了兩隻野雞,打開柴門,老村長拿著個旱煙袋坐在院子裏,瞅了瞅薑羽生,說:“鍋裏有熱水,先燙一下,然後拔毛,清理一下內髒,直接放到鍋裏煮就好,家裏半年沒油了,煮熟了撒上點鹽巴。”


    薑羽生也不說話,一一照做。


    爺孫倆總算吃飽了飯,薑公銘擺擺手將薑羽生喊到爐子邊烤火,問:“我活不了幾年了,你已然七歲,你非普通孩童,一出生我便看出來了。”


    薑羽生有些發愣,抬眼看了看老村長,低頭繼續用木棍扒拉木炭。


    薑公銘繼續說,又似乎在自言自語:“我反正也快死了,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曾經我也算是個闖蕩之人,仗著自己年輕力壯,也學過一些武藝,到處走南闖北,但啥名堂也沒闖出來,卻拜了個師傅,從此在相人之術上還有些造詣,你打出生起我就看不透,於是也不參與你的成長,你並非屬於這裏,但好歹是我孫子,能與我說說就說說,也算是了卻我此生剩下為數不多幾年的一個心願。”


    薑羽生扒拉火炭的手停住,順手將火棍伸向薑公銘剛塞滿煙葉的旱煙袋邊,用仿佛剛記起來的語言功能說:“隻是覺得說話沒用。”


    “人不能隻為自己而活,人總是怕和別人活得一樣,卻又害怕和別人活得一樣,還是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來。”


    薑羽生道:“無妨,你死後我便離開此處,別處無人認得我。”


    薑公銘提前預料到此般結果,也不在這種事上追問下去,又道:“你可知自己是什麽人嗎?”


    薑羽生點頭。


    薑公銘又問:“外麵很大,你知道自己欲往何方,欲做何事嗎?”


    薑羽生又點頭,答:“有些東西早已注定,改變不了的。”


    薑公銘歎氣,說:“其實心有所執也並非好事,但好在知道自己的目的,也不算枉費以後的生活,若不是我年輕時候見過許多,斷斷不能相信此事就落在了我孫子身上,知道你父母為何要死嗎?”


    薑羽生還是點頭,道:“受不住。”


    薑公銘心有所想,片刻後說:“既出生於平凡村家,心胸中天地巨大,意念過剩,卻身負過人之能,再不想卻也是因此克死父母,或許太易孤獨,想來你也有所準備,雖看透此番緣由,老之將至,我倒還是希望你是我天倫之樂。”


    薑羽生想到自己七歲就死去的換作阿玉的女兒,似乎心有感觸,抬頭望了望薑公銘滄桑臉龐,囁嚅道:“爺爺……”


    薑公銘臉色似乎變得潮紅起來,不自覺滿臉笑意,連說兩聲“好,好”,拿起燒火棍從碳渣中扒拉出來一個烤地瓜,想用手拿起來吹吹,卻被燙了手。


    烤地瓜掉落,眼看著就要掉進爐子裏,薑羽生伸手拖住,手背離炭火不到一寸,卻絲毫沒有感到熱意和疼痛。


    伸手將烤地瓜遞給薑公銘,薑公銘揮揮手,示意這本來就是給薑羽生吃的,薑羽生掀開一層表皮,不顧滾燙便伸入嘴中,一股熱氣便從嘴中唿出。


    薑公銘道:“出生至今,七年有餘,此七年我看在眼中,你心有所執必定也是前世之事,無論怎樣,此生過好,切記......”


    薑羽生聽懂了,覺得對的東西總是會被他記在心裏,點頭一下便勝過話語千句。


    一老一少沉默半天,薑公銘抽完了一袋煙,薑羽生吃完了一塊烤地瓜。


    或許由於很多年沒有說話,又或許眼前的老人能夠幫自己解答一些東西,薑羽生終於主動開口了一次:“如果前世僅僅發生在幾年以前呢?”


    正在重新裝填煙絲的薑公銘手指一頓,幾縷煙絲掉落在燒完的碳灰裏,消失不見。


    “以前師傅說過,人之輪迴時間分長短,越內心平靜此生無求之人輪迴便越久,甚者甚至沒有輪迴,而內心如山巒丘壑或浪濤激湧,便是前世心願未了,輪迴便短一些,你便是後者了。”


    薑公銘繼續裝填煙絲,薑羽生依舊拿起一根火棍幫其點上。


    薑公銘深吸一口,繼續說:“但凡輪迴者,皆忘卻從前,你是為何依舊記得?”


    薑羽生眼中精光凸現,沉聲道:“恨意滔天,枚舉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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