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傾羽這會兒沒了半點迴養心殿歇息的心思。


    他失魂落魄,自顧自地往明月宮趕去,腳下的步子比方才快了不少。


    孫和泰和奴才們緊趕慢趕地跟在他身後,不一會兒,便趕到了明月宮門前。


    這兒從那晚出事後,著實一片狼藉。


    慕傾羽大病一場後,便命人將明月宮盡快修繕一新。


    起初,他心裏還存著希望,覺得這座宮殿定會迎迴它的主人。


    可年深日久,他心裏漸漸生出不祥的預感。


    這座宮殿雖然恢複了它原來的樣子,可有一樣卻改變不了,一如往常的死寂。


    宮院裏的每一個角落都很安靜,沒有一點喜慶和生機。


    宮裏關於明月宮的傳言,這些年是越來越多。


    其中有傳言說,蕭婉昀懷著皇嗣被囚禁在明月宮,生前日夜思念陛下,卻終究未等到陛下歸來,最後帶著孩子無故慘死。


    她的冤魂帶著生前的執念,一直在明月宮徘徊,日夜等著陛下。


    是以,有宮人和太監在半夜的時候,聽到明月宮傳出蕭婉昀的哭聲。據說,是打掃明月宮的奴才聽見的。


    這些不知真假、有的沒的傳言,這些年給宮裏的奴才們提供了不少茶餘飯後的談資。


    真假其實無人在意,這明月宮從建成開始,在這皇宮裏就是個不祥的存在。


    蕭婉昀入住之前一直空置著,彼時的關雎宮是這皇宮裏一段深情的見證和墳墓。


    後來,這座宮殿換了個好聽敞亮的名字,可它的命運依舊沒有改變。


    它很快又成了另一段深情的見證與墳墓,且這一次更慘烈悲壯。


    這明月宮,實在是個陰氣極重之地,平日例行打掃的奴才們,每次灑掃時心裏都十分害怕,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而那些本來荒唐無稽的傳言,終究傳到了慕傾羽的耳朵裏。


    他本來是嗤之以鼻,決計不信的。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定是胡說八道。


    可時間久了,他如何也找不到蕭婉昀的絲毫蹤跡。


    他想到她孱弱的身子尚懷著他們的孩兒,他離宮後也不知她遭遇了怎樣的煎熬,心裏便如刀割。


    時間久了,他漸漸地失了希望,若蕭婉昀還活著,定不會這般毫無訊息,即便自己不尋,她亦會想辦法迴來見自己的。


    於是,慕傾羽竟開始荒唐地相信那些傳言,旁人隻當笑話和談資,他卻覺得那些傳言仿佛替自己準備的一般。


    因為他心裏真的期盼人死了會有魂魄,若生前存有執念,魂魄便真的無法輪迴,隻能在原地徘徊。


    若真是這樣,他時常去明月宮,便一定能見到蕭婉昀,是魂魄亦無妨,她念自己也好,恨自己也罷,哪怕迴來向自己索命,他都甘之如飴。


    他想見她,不管是什麽模樣的她,慕傾羽瘋了一般地思念著蕭婉昀。


    “你們在宮外等朕!...”


    慕傾羽吩咐了一聲,失魂落魄地獨自進了明月宮。


    他進了明月宮的宮院,整個人都像迴到了十四年前一般。


    那時這宮院裏有很多人,每日都很溫暖熱鬧。


    他晨露微熹時便起身出明月宮,晚間或早或晚都會迴到這兒。


    他早起看著蕭婉昀安靜恬美的睡顏,夜裏又可抱她入懷。


    他與蕭婉昀朝夕相對的那四年,將明月宮當成了家。


    在那之前,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皇宮這般大,每一個角落都是帝王的宅邸,可他從不知,有家是什麽感覺。


    前朝和禦書房是他理政之地,寢殿是他食宿之地,皇後和妃嬪的宮院,亦是他例行公事,偶爾需走過場的地方。


    他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享受了這般尊榮,便不可亦不配再奢求凡夫俗子的欲念和感受。


    可他終究貪心了,有了蕭婉昀之後,他竟然貪戀和享受起了有家的感覺。


    他享受沉淪了整整四年,然後如同幻夢一般,上天一夕之間便收走了他貪戀的一切。


    而今,這座宮院的陳設似乎還是原來的樣子,可是裏麵的人都不見了蹤跡,隻有他自己,還時常孤身一人遊蕩在此地,倒是像極了孤魂野鬼的模樣。


    慕傾羽緩緩地推開了明月宮寢殿的門,他覺得迎麵撲來的,都是熟悉的氣息。


    可這裏的一切,分明都被燒毀了,如今眼前看到的物件,都是後來重造的。


    可慕傾羽就是覺得,這裏從未變過。


    他坐到蕭婉昀的妝台前,妝台上的首飾倒是未被盡數燒毀,這些算是蕭婉昀留下的,唯一近身的物件,都是她當年佩戴過的。


    他一件一件擺弄著,似乎能感受到上麵殘留著蕭婉昀的體溫。


    他拿起一支鳳頭釵,那隻釵的樣式很簡單大氣,高貴卻無半點繁瑣,很合蕭婉昀的氣質。


    他不止一次地替她將這支釵插在過發間,蕭婉昀很喜歡,他亦看著鏡子裏的她美得不可方物,一日一日地沉醉而不能自拔。


    如今這寢殿隻剩他一人,蕭婉昀剛走後那幾年,他尚且有那隻叫雪羽的貓相伴。


    他時常帶雪羽來這兒,尚未覺得這寢殿有這般空曠。


    眼下真的隻有他一人,這寢殿空曠安靜地可怕,發出任何聲音,大概都能產生迴響。


    慕傾羽不忍再環顧,孤寂落漠地坐到了那張,他們日夜相伴、共枕一處整整四年的床上。


    那晚,這床上的東西自是被毀了個幹淨,眼前這些雖與之前別無二致,卻都是慕傾羽命人按原先的樣子重做的。


    他這些年時常會獨自躺在這張床上,時常會累得睡了過去,醒來時總是淚流滿麵,連枕頭都濕了。


    他睡在被褥間會不自覺地抱著被褥嗅聞,仿佛在尋覓什麽氣息。


    可他尋著尋著,就忍不住地傷心,那上麵早就聞不見一絲蕭婉昀的味道和氣息。


    那些味道和氣息,都被那一夜的大火盡數毀了,他怎麽也尋不迴。


    就像這麽多年,他再沒了蕭婉昀一絲一毫地訊息,仿佛她在他的生命裏,真的就是一個美麗的幻夢一般。


    慕傾羽終於忍不住將頭埋進被褥,任淚水肆虐。


    反正此刻,他的樣子不會被人瞧見,他再也不用辛苦地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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