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細地整理田園,將每一條田岸和田埂上的草扯得幹幹淨淨,地裏都轉悠了一圈。家裏的門窗戶扇,桌椅板凳全部修理了一番,他本是木匠出生,做這些活自然不在話下,都弄得穩穩當當,還要上下左右翻騰認真檢查幾遍才罷休。


    當他做這些事情時,臉上的表情很嚴肅,像在完成一件很莊重的事情一樣,一言不發,甚至可以用一聲不響來形容。


    劉秀珍始終跟在他身後,或者站在他身邊,還不時默默地幫他遞一把手,他沒有像以前那樣拒絕她,或者直接讓她站一邊去。


    他沒有拒絕她,但也沒有看一眼她。


    他這樣的狀態讓劉秀珍感到恐懼,同時生出一種悲哀。


    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的青嵐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默!


    阿婆一邊歎著氣,一邊低聲嘟囔道:“要走就走吧!劉家村終究也留不住你,走了我們也可以早不做指望你。“


    終於,在臨走的前一天晚上,當青樹生如一隻沉默而又悲傷的夜貓安靜地收拾細軟時,劉秀珍爆發了。


    “青樹生,你有種,這次走出劉家村後就別再迴來。“她的聲音如破竹一樣撕裂。


    這是和青樹生結婚這麽多年來,劉秀珍第一次壯起了膽,對著他大吼。


    以往她固然潑辣,她固然我行我素和經常大吵大鬧,即使她心裏怨恨的人是青樹生,她也會將這種怨恨的情緒轉借到他人身上去。


    比如,白翠芳。


    即使是青樹生做了與白翠芳毫不相幹的錯事,她也會觸類旁通地將錯誤轉嫁到白翠芳身上,她不罵青樹生,而將矛頭指向白翠芳,對她進行莫名其妙地謾罵。


    她怨恨青樹生,但卻從來都尊重他,服從他,順從他。


    而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做了她簡單的腦袋裏認為最違背婦綱和膽大妄為的事情。


    罵完後,她自己都愣住了,眼神驚慌地望著青樹生,仿佛擔心他會給她一巴掌一樣。


    豈知,青樹生不僅沒有給她一巴掌,連生氣都沒有,反倒是直起身子望著她,心平氣和地望著她。


    “我。“劉秀珍瞪著驚恐地眼睛望著他,嘴唇掀了掀。


    過了很久,青樹生才緩緩地說道:“我隻是去深圳看看家偉,看他在外麵的情況怎麽樣,我始終有些擔心他,如果不行,我就直接將他帶迴來,將我的手藝傳給他,在這山裏還是能有一口飯他吃。“


    青樹生抬頭望著窗外,窗外就是無窮無盡連綿的山,似乎永遠也走不出去。


    末了,他輕輕地歎了口氣,無奈而又悲愴的一口氣。


    第二天,是青嵐送他去鎮上坐車的,車是大巴車,滿滿的一車人。


    送他的路上,他極少跟青嵐說話,隻是在車開動前,他囑咐青嵐在學校裏要好好讀書。


    “在學校裏如果有好的男孩,就不要苦了自己。“這是車一邊緩緩開動時,青樹生對青嵐囑咐的最後一句話。


    “好的男孩“,“不要苦了自己“,短短的一句話讓青嵐潸然淚下。


    想必說這句話的青樹生也一定是潸然淚下,雖然青嵐沒有看到,但她可以體會到。即使淚沒有流在他的臉上,但她相信在他的心裏肯定是滂沱淚下。


    “阿父,我的心不苦,即使苦,我也無怨無悔。“青嵐心裏默默地說道。


    “阿父,即使你不再迴來,我們也不會怨恨你。祝福你,阿父“青嵐心裏默默地祝福道。


    “好的男孩?阿父,我很幸運,好男孩,我遇到了,我身邊有,可是心裏終究有放不下的人和情。“青嵐心裏默默地想到。


    將青樹生送走了後,青嵐便直接從鎮上坐車到了省城,從省城迴了北京。


    青嵐和青樹生走了之後,劉秀珍家裏似乎一下子陷入到寂靜狀態之中。整個劉家村似乎也變得格外安靜起來。再也沒有人早早地起床驚醒第一聲啼鳴,再也沒有人早早地扛著鋤頭撥開劉家村前的薄霧,再也沒有人從田畈地間迴來後挨家挨戶地告知,哪家的秧苗田裏需要再灌溉點水,哪家的地裏草要鋤一下,岸要填一下。


    各家各戶開始手忙腳亂,人人都需要到田畈間去轉悠,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要分秧苗了,什麽時候要下頭到肥,什麽時候要播菜子種。以前都是看著青樹生下田,他們才知道到了下田的季節,看到青樹生上山才知道山裏的地要鬆土了,山裏的樹要分枝了。


    寂靜之後,開始混亂了。


    劉家村開始混亂了,但劉秀珍家裏始終安靜。


    雖然臨走前的晚上,他說了,他隻是去找劉家偉,可是劉秀珍依然覺得青樹生是“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因為青樹生走了不久之後,少敏迴家了一趟,將白翠芳也接到深圳去了。


    劉秀珍可以拽著青樹生讓他不去深圳,事實上到了這個份上她連青樹生都拽不住,更不用說白翠芳。人家跟在自己女兒的身後,穿著女兒為她買的光鮮的漂亮的衣服,跟村裏的每個人驕傲地打著招唿,光明正大地走出了村子,朝著和青樹生相同的方向而去。


    嫉妒也沒有用,哀怨也沒有用,她隻能站在自家門口前的那座橋上用羨慕和哀怨的眼神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


    迴到家裏她偷偷地抹了一把淚。


    “哎,哭什麽啊?“阿婆站在她身後,滿臉的皺紋裏沒有那麽多悲哀,似乎看淡了很多事情一樣,也似乎能預知很多事情一樣,毫無表情地說道:“樹生上有老還沒有送走,下有小還沒有成家,他會不迴來嗎?跟你生活了一輩子的男人,到現在還不懂他,也枉然你做了他的女人。“


    阿婆搖頭歎息了很久。青嵐迴到學校後,沒有想到就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裏,寢室裏發生了天翻地覆地變化。火車到北京時是下午六點多鍾,等青嵐轉地鐵等幾個來迴時,到寢室時已經是晚上七八點鍾,北京城已經進入燈紅酒綠的夜的世界,而a大校園裏已經進入安靜的狀態中,似乎還有朦朧的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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