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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沈逸唯從我宿舍離開,他像個夜遊神般,在市裏轉了幾圈後,最後把車停在閔江市某大院不遠處的馬路上。


    大院管理森嚴,進門登記,保安全副武裝站立。


    他看見天逐漸黑了,來來往往進出大院的人,個別人眼熟,大多卻是從沒有見過的年輕人。


    現在他盯著院內亮著的燈火發呆,這裏早已人事更替,沒有人知道停著車出神的小夥子是誰。


    沈逸唯使勁地抽著煙,吞雲吐霧,紅著眼睛看著這裏的一切。


    他平時並不抽煙,這也是他新近學會的男人應酬的技能。


    在這個大院裏,他從小疏遠而崇拜的父親,曾經經常帶他來這裏加班。


    他對父親的印象,也隻剩下小時候的美好記憶了。


    那時候父親一心撲在工作上,加班的燈火常常通宵不滅。母親常囑咐他讓他聽話,不要打擾父親的工作。


    他父親後來越來越忙,根本就顧不上他。他母親一個人家裏家外,忙得四腳朝天,她一定也曾經望子成龍吧!


    哪成想她最信任的丈夫的仕途最終毀在她內心反感的肖富成手裏。


    劉芸曾經想阻止他們之間的交往,不僅是肖福成,還有那個福利院叫範紅的沈劍濤深愛的女人。


    但他們三人之間根深蒂固的情誼始終無法割斷。時間長了,她也就聽之任之了。


    而她學習成績優異前途遠大的兒子,在家庭災難性的變故後,竟然人小鬼大,不願再重新迴校複讀參加高考!


    最讓劉芸難以接受的是,沈逸唯竟然選擇了和肖富成手下的王天澤在一起!小小年紀去私企瞎混,那還能有什麽前途!


    劉芸不知道,當年沈劍濤被帶走,無家可歸的兒子被王天澤收留。王天澤勸他繼續上學,真的是他自己拒絕放棄繼續上學了。


    其實當初這倆孩子自己並不知道該怎麽辦!青春期的孩子更多的是覺得沒臉見人,全世界的人都在貶斥他們!


    沈家沒有什麽家底,他還想到他將來怎麽生存。當他進入翠玉軒,才發覺原來還有另外一種生活方式。


    如今當年的市長父親早已成了階下囚,這裏熟悉的燈火竟成了他刺眼的光芒。


    轉眼幾年過去了,他的那些同學朋友們,有的在國外,大多數還在上大學,過著原本他沈逸唯也應該走的求學之路。


    一切天翻地覆!他不願意見到往日的同學和朋友,不願意見獄中的父親,更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他的父親叫沈劍濤!


    是父親毀了他的理想和前程!既便如此,父親在他心中的形象仍然崇高偉岸!


    隻是他沒有想到,他自己的命運發生了巨變,他在最美好的年紀早早地走入了社會,年紀輕輕的這幾年他似乎度過了半生!


    尤其一想到自己就這樣度過了隻屬於他一個人美好而懵懂的青春,他無名的邪火便無處發泄。


    在他寂寞的靈魂裏,卻始終有一個小女孩,是他心中唯一的一束光。


    這個小女孩,後來,他告訴我,就是我顧彩雲,但他卻不敢向我表白,直到我高中畢業。


    沈逸唯他好幾次想向我交待他的家庭變故,但他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而敏感的我隻看到他眼底的憂鬱,卻因為愛得卑微,不敢問起。


    現在沈逸唯早沒有了家,家成了他的奢望,父親成了他的心頭刺,他真的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


    他生在閔江,長在閔江,而這個閔江市,卻沒有屬於他自己的房子,更沒有他自己的家。


    他歎父親竟然沒有留下一套屬於自己家的固定資產,卻鋃鐺入獄,家破人散。


    他覺得他有責任和義務憑著自己的努力,為父母重建一個溫暖的家園。


    這些,沈逸唯沒有向我透露半句。他害怕我不會相信,更害怕我因此拒絕了他!


    他想總有一天,等到自己事業有成,或者等到父親出獄後的某一天,他再向我解釋一切。


    可如今混了幾年,他收獲了什麽?做到了什麽?


    他想起我突然間問起他明月居房子的事。他暗想我真是一個好哄騙的傻女孩,容易起疑,也容易相信。


    原本他攢下了一筆錢,簽下了明月居的房子,卻沒有想到竟然碰見了曾有米帶著我的父母去看房的現場。


    他聽曾有米說,我父母為了買套房,已經把全市各個樓盤都走遍了,但最中意的還是明月居的房子,他們已經在明月居多次奔波往返。


    見到老顧這對樸實的市井小民,他們精打細算,為女兒未雨綢繆,平民老百姓的小日子原來是如此的踏實簡單。


    在他看來這完整的家庭就是莫大的幸福啊。


    沈逸唯找到了曾有米,一番耳語後,他把剛簽的這套房更名給了他們,並要曾有米保密。


    他不知道,也就是從這次起,曾有米才下了決心放棄我顧彩雲轉投巧巧的懷抱!


    沈逸唯看著我父母像是突然從天上掉了個大餡餅驚喜萬分的樣子,想到將來我住在那套他選的房子裏,他覺得很開心。


    想到這裏,沈逸唯又吐出了一個又一個煙圈。他搖開窗戶,深吸一口氣,把煙掐滅。


    “小同誌!你有事嗎?”院裏出來一個人,經過車邊,看見了他,順便問了他一句。


    沈逸唯認出來,他原來是大院辦公室的小夥子,現在已是中年人更加成熟,他一定是剛加完班出來。


    “沒什麽事,我等個人。”沈逸唯說。


    “等人?好!注意安全,別久停!”他迴頭看看院內,囑咐他說。


    以前,父親沈劍濤走出大院時也是這樣和路人說話嗎?習慣性地善意提醒別人,似乎是他們的工作習慣。


    世人好像把沈劍濤遺忘了,更別提他這個小孩子了。但沒想到房界業內卻有一個人當他的麵惡心提起。


    那天,王董並不在場,沈逸唯單槍匹馬在一個三線城市開拓接洽。


    在一個同行應酬酒會上,沈逸唯和恆地董事長胡武幾人同在一桌。


    酒醉的胡武突然舉杯向在座的眾人道:“感謝各位對恆地的支持!我們恆地發展到今天真的不容易!來,敬各位,謝謝你們!”


    三杯兩盞下肚,胡武便露出了他的酒鬼本色,嘴不把門道:“我們恆地白手起家,不像利天,它就是一個雜交品種。跟它拚,它不配!”


    “利天他媽的王天澤算什麽東西?把前任的女兒,倒台的公子,富成集團的老弱病殘全抓在手裏替他賣命,算什麽本事!”


    他忘了在座的利天的沈逸唯了,或者,這個毛頭小夥子,他胡武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裏!


    “什麽前任的女兒?哪位領導的公子?”酒桌上的江湖,別說是閔江那點兒事,就算是全國,全世界,外星球,他們都能指點一二。


    此時隨便吐出點消息,聽著都是親眼所見的絕密。喝了點酒,世界的動態都在他們的把控之中。


    王天澤前任的女兒?前任是誰?倒台的公子?倒台的那真是不少,到底又是哪位?這還真沒有聽說!


    好事者正伸長脖子,等待胡武狗嘴裏吐象牙。


    沈逸唯雖也喝了不少酒,但關鍵時刻卻早已站起身來,躬腰向胡武舉杯迴敬酒。


    “胡董,您的恆地在閔江是數一數二的房企,您的名字在閔江也是擲地有聲響當當,酒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我敬您一杯!”


    沈逸唯先幹為敬,一飲而盡。


    “哦,沈公子!不,沈總!我來敬未來的沈總!都是一些江湖傳說,我也不提了!沒有別的意思,你是後起之秀,房界新星,未來前程不可限量!”


    胡武繼續醉眼惺鬆道:“拚命的小酒偶爾醉,喝垮了酒廠傷不了胃,喝得事辦成了就是對!喝!”


    “胡董,好酒量啊!”眾人繼續捧酒。


    “我真誠地邀請沈總來我們恆地指導工作,咱哥倆平起平坐,一切待遇隻管提,隻管提,我都能答應!”


    “謝謝胡董抬愛,謝謝各位對我這位小輩的幫助,我再敬大家一杯!”沈逸唯再次向大家敬酒。


    “房市風雲,無奇不有,見怪不怪,我們都敬沈總一杯,祝沈總前途無量!”他們也紛紛舉杯迴敬沈逸唯。


    大家幾番觥籌交錯後,全桌的男人都醜態畢露,最後竟有人醉得手舞足蹈。


    鑽桌的跳舞的尿吐的,好一個酒杯一端,手腳放寬,哥們義氣,放心可以,不可辦妥的事情醉裏輕鬆成交。


    這就是沈逸唯跟我提的讓他難受的醉生夢死生活的冰山一角!


    沈逸唯迴到閔江後,向王董遞交了辭職申請。王董並沒有拒絕他,隻是問了他三個問題,讓他想好了再作決定。


    “你走了,你爸出來怎麽辦?”這是王董問他的第一個問題。


    “不知道!”沈逸唯迴答。


    “辦公室有個叫顧彩雲的小姑娘,是你招進來的!你答應她進來你才進來,現在她還在。”


    “你走了,顧彩雲怎麽辦?”這是王董的第二個問題。


    “你快當爹了,葉青的孩子是你的吧?這婚事不能再拖了。”


    “不知道!”沈逸唯迴答。


    “胡鬧!你走了,葉青怎麽辦?”這是王董的第三個問題。


    夜色中,望著大院大樓,沈逸唯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暫時不能離開利天,這條不歸路他必須走下去。


    誰能信他?豈是拈花難解脫?可憐飛絮太飄零!


    沈逸唯長歎一聲,調轉車頭,特意去了難約的貴人花坊,挑選了一束百合花。


    這次他沒有讓肖葉青反複催促,便自覺地迴到了翠玉軒1號。


    他已經在這裏住有一段時間了,最近肖葉青配合治療,情緒比較穩定。


    他主動向她承諾,隻要他人在閔江,不管多忙,每晚十二點前他必定迴家陪她。如有應酬,他一定向她備案。


    沈逸唯進家門,柔和的室內光線下,肖葉青窩在沙發裏,抱著巨大的抱枕,專心致誌地看電視劇,笑得很開心。


    她趿著拖鞋過來接過他手上的花,把它插在花瓶裏說:“逸唯,謝謝你!”


    “我累了,乖,你也早點休息!”沈逸唯上了二樓,肖葉青立即乖乖地關了電視,進了一層的臥室。


    他們一直分樓而睡,隻要他迴來,這便是他們的家,她已經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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