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時分,皇上在太和門禦門聽政。


    “咚,咚,咚。”一聲聲沉悶的鼓聲敲響。登聞鼓設於午門之外,離著太和門不過二百米。大概是因為登聞鼓許久未曾響起過,眾人聽見鼓聲竟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鼓聲還在繼續,隻是又多了一些樂曲的聲音。古琴琴弦撥動,沉悶悠遠的幾聲傳來,塤的聲音也加了進來,悲愴沉痛,一下子將人拉入了鬱鬱之中,塤的聲音如泣如訴,聽起來像是女子的哭聲。登聞鼓鼓聲未停,加入樂曲之中竟為這首曲子增添了許多悲壯。


    午門外,慶俊暘擊鼓,林憐兒吹塤,慶憐枝奏琴。慶俊風、劉俊友雖是跪在門前,卻是昂首挺胸。


    不多時,附近的百姓都聞聲而來,都圍在了四周,不少人已是深陷在樂曲的情緒之中,淚濕了眼眶。青壯年的男子都攥起了拳頭,他們聽不得那如泣如訴女子的哭聲,卻被登聞鼓一下下的沉悶打動,那是滿含堅定的心意。


    “皇上,午門外是慶俊暘在擊鼓,慶家嫡女慶憐枝在奏琴,慶家主母林氏在吹塤。慶家次子慶俊風、大理寺推丞劉俊友與其他疑似是慶府下人跪在門前。”


    “叫他們進來!”皇上一聲令下,午門開,樂曲停,眾人起身直立。


    身材挺拔的慶俊暘走在最前方,半步之後是劉推丞。林憐兒和慶憐枝緊隨其後,慶俊風也緊跟在後麵。至於其他家仆則侯在午門外。


    沒人注意到,在圍觀的百姓中,一位氣度不凡的年輕男子盯著慶俊暘若有所思,他如其他人一樣,是被這陣仗吸引而來,隻不過他的目光更多的集中在敲鼓的慶俊暘身上。人群被侍衛哄散了,男子也隨著人流散去,隻是這男子悄無聲息的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拐了個彎便消失不見了。


    禦門聽政的都是皇上手下最信任的官員,也是這朝中最有實權的那一批。慶連山的品階太低,參加不了這種早朝,至於劉推丞,更不用提。不過今天,慶家人卻是都來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慶俊暘,我且問你,鳴登聞鼓所謂何事?”皇上看了一眼跪在身前的慶家眾人,揮了揮衣袖也沒讓起身。龍顏慍怒。


    “草民為父伸冤。”


    “慶連山的事情朕不是已經派魏光明去查了麽。”


    “皇上,草民的父親是被人設計陷害的,就連魏大人也一並被他們算計了進去,所以這案子查不出來。”


    “放肆。你有何證據。”皇上一巴掌拍在了置於身前的禦案上。身旁侍奉的曹公公眼皮猛地一跳,立馬低下頭穩了穩心神。


    “皇上,今年二月底,吾妹慶憐枝被牙子拐跑。因小妹聰明伶俐,在另一個被賣掉的女孩的幫助下告訴了草民的父親,這才將小妹救了出來。”


    “這個事情我知道。”皇上臉色微變,便隨即恢複了正常。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畢竟一位正四品官員的嫡女在京中被拐,引起了不小的風波。將沸騰的消息壓下去以免繼續動搖人心也費了不少力。


    “父親救出小妹後發現被牙子賣出去的有很多是非賤籍的良民子女。他們都是被拐的。草民父親因職責所在便繼續向下追查才淪落到了現在這般境地。”


    “你什麽意思。”皇上蹙起了眉頭。


    “昨日,大理寺推丞劉俊友深夜趕來特意告知其中詳細。今日他也在這裏,還請皇上聽一聽,還草民父親一個清白。”


    “劉俊友,你說。”


    聽到自己被皇上點明,劉俊友連忙抬起了頭:“皇上,微臣於二月底跟隨慶大人追查此案。在此案的追查過程中,慶大人發覺這起案件涉及甚廣,地域上從陝晉至京然後延伸到關外,涉案人數暫時無法計量。這起案件線索撲朔迷離,總是找不到頭緒,追查到的線索倒是有很多,但因為不知指向所以很多線索也無太多用處。慶大人下監之後,微臣也在一直思索這起案件。終於,在昨夜微臣順著思路查到了這起案件的背後操縱人。”


    “誰?!”皇上聽到地域甚廣,涉案人數竟無法計量時,便忍不住怒氣了。天子腳下就在京中竟然還有如此勾當。在一旁站立的眾臣也都暗暗的皺起了眉毛。這人是誰,竟如此膽大包天,難道不知皇上最恨的就是拐賣良民的勾當嗎?


    “皇上,這大半個月以來,慶大人與微臣查案所得的所有線索和證據都指向了一個人,那就是梁明達。”看見皇上的表情有些陰晴不定,劉俊友立馬補充了幾句:‘’臣發誓,臣所言都是真的,若有半點虛假,微臣定遭天打五雷轟!”


    “查!給我查梁明達!”梁明達,二皇子黨派的人。劉俊友雖然沒再繼續說下去,但是皇上從來都不是個傻子。朝中百官都知道的事情他何嚐不知道。關於太子和二皇子之間的黨派鬥爭,皇上隨不讚成但卻也並未過多的阻止。對於皇上來說,挑一個怎麽樣的接班人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隻是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會涉足如此肮髒之事。


    “皇上,派哪位大臣去查,,,?”龍威之下,戰列兩旁的官員竟無一個敢出聲的。他們早早的站好了隊。‘梁明達’三個字一出,二皇子派的官員都緊張不已。反觀太子黨派的人卻都比較鎮定。


    這個時候,讓誰查呢?二皇子黨派的肯定不行。太子黨派的也不可以,雖是查梁明達,但這群心機沉重的大臣指不定會繼續查出什麽來。皇家尊嚴還是要的,臉麵不在了,皇家何以立威?


    就在皇上沉默思考的時候,洪亮卻富有磁性的聲音出現了。


    “皇上,讓微臣去查吧。”一位身姿挺拔的青衣公子踏聲而來。其他人都轉過腦袋去看他,唯獨慶憐枝年幼,隻得轉了大半個身子才看見大步流星的他。這位公子看起來跟慶俊暘身高差不多,隻是比慶俊暘要結實許多。俊朗的樣貌但卻始終帶著笑,越走越近,慶憐枝在他從自己身邊走過的時候看見那對眸子裏閃爍的光。


    “彥衡,你迴來了。”皇上出聲。來人正是第一異姓王敬武王顧王爺的獨子顧彥衡,不過因為敬武王兩年前血戰沙場被人射中了喉嚨救治不得去世了,顧彥衡便成了現在的顧王爺,隻是沒有封號罷了。皇上上個月召他迴京一是要嘉獎他為國戍守西北的功勞,要給他封號;二是趁著現在還處於去年大勝之後平靜期,叫他迴來也好與自己談一談邊疆。


    “微臣來遲。還望皇上恕罪。”顧彥衡走到皇上跟前行大禮。


    “愛卿請起。”皇上看著身前這位已經比他高出許多的年輕男子,心中很是感慨。自己的皇兒也與他差不多大。還是顧彥衡厲害啊,十八歲就在邊疆立下了威望。他的威望,可都是一招一式打出來,用實實在在,沉甸甸的軍功立下的。


    “皇上,微臣願為皇上分憂解勞。”顧彥衡說的是剛才他接茬的事兒。


    “有勞愛卿了,隻是愛卿剛趕迴京,一路上舟車勞頓未免太疲勞了。”皇上有些猶豫,顧彥衡現在看來是個最好的選擇,隻不過因涉及到皇家顏麵,皇上多少還是有些糾結。


    “多謝皇上體諒。隻是微臣想,微臣的疲累再多也趕不上一位有為官員的清白重要。”顧彥衡字字懇切,表情語言表達出來都是一副完完全全忠心臣子的模樣。


    “那,就依你吧。”


    皇上在顧彥衡的注視之下應了他的要求,還給了他一隊親衛佩刀進京的特權,賜了特旨,允許查案期間九門提督華飛鴻任他調遣。


    “憐枝,你知道嗎,剛才遇見的那位顧親王,在你小的時候,救過你呢。”林憐兒對貼在自己懷裏的慶憐枝說道。


    顧彥衡帶著劉俊友走後,皇上沒再為難慶家眾人,隻是叫他們都迴府候著,隻是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都還是得拘禁在家。


    “哦?還有這樣的事兒?”慶憐枝仔細想了想,腦袋中並沒有關於這位顧親王的迴憶。


    “是啊,隻是當時你太年幼了。你隻要記住,這位顧親王是你的救命恩人就成了。唉,也是咱們慶家的救命恩人啊,當時若不是他,你,,,”林憐兒迴憶起慶憐枝百日宴上的種種,情緒有些激動,若不是顧彥衡,慶憐枝哪還有命活到今天?


    “娘,別傷心。我現在不就在您身邊嗎?我以後也一直一直一直都會在您身邊的。”慶憐枝將埋在母親胸口處的頭抬起來,認真可愛的模樣讓林憐兒瞬間破涕而笑。


    “古靈精怪的丫頭,隻會尋母親開心。等你大了,要嫁人了你就不這麽說了。”林憐兒輕輕的刮了刮慶憐枝的小鼻頭,白皙的鼻梁一下子變了粉紅。


    “娘,你說,爹什麽時候能迴來啊?”慶憐枝把頭低下又重新埋迴林憐兒的胸口,隔著衣物發出悶悶的聲音。慶憐枝還是放心不下。


    “你爹快迴來了。娘相信,世間有正道。顧親王雖然年輕,但卻也是咱們國家的功臣,他的父親是一位受萬萬人敬仰的王爺,他也差不了。你父親不曾做過違背正道的事情,必定會還他清白的。”林憐兒說慷慨激昂,這讓慶憐枝很是驚奇,沒想到自己的母親竟還有如此霸氣正義的一麵,頗有幾分上陣女將的風味。


    “好,那我也相信。”慶憐枝仰著頭,看著眼前的母親,感慨萬分。這便是同甘共苦,完全的信任嗎?她貼在林憐兒的懷裏,隻覺得安全無憂慮。不一會兒,便輕輕睡去了。


    林憐兒瞧著慶憐枝在自己懷裏熟睡的模樣,有些可愛卻又多些心疼。這個孩子,昨晚因為背譜子不知道幾時睡的,今天起得又早,隻是沒想到這孩子確實是有靈性,今天這曲子彈的,是真好。上天真是眷顧她啊,給了她疼惜自己的夫君,爭氣上進聰慧的子女,她這一世,隻求家人平安幸福,其他,再無所求。


    慶憐枝內心也是自覺幸運。重生到這兒,給了她溫柔善良的母親,正直容忍的父親,才華橫溢的大哥,愛憎分明的二哥。而且這些人都深深的愛著她,何德何能啊。


    “母親,憐枝呢?”用膳的時候,飯桌上沒看見慶家老幺,慶俊暘出聲詢問。今日一事,慶憐枝也出了不少力,他們慶家在午門外奏樂實實在在的出了一迴風頭。當真是極好的輿論效應。百姓的聲音聚的越多,父親受到的審判就越公正。


    “憐枝還在睡,我沒叫她,給她留出飯菜來了。今天都累了,咱們先吃吧。”林憐兒給慶俊暘盛了一碗雞湯,又給慶俊風盛了一碗。


    “娘,您別擔心,父親很快就迴來了。”慶俊風今天很是沉默,十一歲的他除了站在身後什麽都做不了,他有些懊惱有些難過。


    “俊風今日做的也很棒,你知道麽,你大哥在前麵走著,你在娘身後站著,娘安心極了。”林憐兒給慶俊風理了理不聽話的幾根頭發別到耳朵後麵去,撫摸著慶俊風的臉,一臉的疼惜。


    “娘,,,”慶俊風聲音哽咽了,沒想到林憐兒會這麽說。他隻看見了走在頭裏替父領軍的大哥,看見了年幼的憐枝在母親身邊奏琴,看見了自己柔弱的母親堅強的站立在眾人的中心。他看不見也不知道的是,自己昂首挺胸作為慶家人跪在那裏的時候,林憐兒心中的安慰與驕傲,身為人母的驕傲。


    “好了,吃飯吧,吃飯之後你歇一會兒就去讀書。今天雖然不去學堂,但也得不能不讀書。”林憐兒囑咐著,在她的心裏,讀書是絕對不能放下的一件事,不為功名利祿,隻是為了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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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後,林憐兒來到慶俊暘的書房。


    “暘兒,今天的事情你是怎麽想的,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母親,您放心就是了。顧彥衡這個人,雖然是武將,但是卻是個正直的人。他去查父親的案子,我信的過。”


    “是嗎,你昨晚說的太子什麽的我還是想再問問。這件事情背後究竟是什麽?”


    “好,母親,昨夜時間緊迫,沒能跟您細細詳說,我現在解釋給您聽。”慶俊暘給林憐兒倒了一碗茶,引她坐在椅子上。聲音緩慢,字字清晰。


    “母親,那日我與憐枝出門不是在街上被人圍住了麽?當時給我們解圍的是九門提督華飛鴻。”


    “九門提督,親自來給你們解圍?”林憐兒覺得不可思議,九門提督多大的官啊,竟能親自前去給自己的兒子解圍。


    “是的母親,華飛鴻不僅是九門提督,也是太子黨派的一員。朝廷上現在分兩派,太子和大皇子是一派,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是一派。”


    “恩?”


    “那日華飛鴻親自前來,想必是太子下了令,要不然我這麽一個小小的狀元怎能驚擾到他呢?後來,我與憐枝進了醉霄閣中,有人將我們引去見麵了。”


    “是誰?”


    “四皇子。那日我就奇怪。我隻是一個小小的狀元,受官之後也不過是一個翰林院修撰,咱們慶家也沒有根基,林家除了舅舅之外在朝上也沒什麽實權。兩邊的皇子這麽早來爭奪我也未免太早了些。直到昨天,您將那紙條拿給我的時候我就明白了。”


    “明白了什麽?”林憐兒聽得還是雲裏霧裏的。


    “父親這次被人陷害,還有那日我被兩方爭奪,起因都還是那件拐賣人口的案子。那張紙條,很可能就是太子給父親的。太子一早知道那幢案子背後是梁明達,也就是支持二皇子的人。二皇子設計父親入監,太子便要救父親出監。除了黨派爭鬥,還能攬住父親甚至是我。”


    慶俊暘頓了一頓:“隻不過那日我已經拒旨辭官,我並不是很想參與他們中間來。那日我拒旨的辭官的舉動,也算是推著這次的事件走了幾步吧。”


    “好了。暘兒,娘不怪你,你父親也不會怪你。咱們在府裏等著你父親迴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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