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間,讓敵人自相殘殺,是一條傳統毒計。


    林塵了然。


    “考慮到當前局勢,詐降離間是最合理的。”褚司白眼神靈動。


    這時地圖已經沒有了用處,她的姿勢稍稍放鬆,輕輕靠在椅背上。


    “首先,是向城下蠻軍獻上降書,但在談投降條件時和他們僵持住。”


    “僵持中,開始暗中聯係每一部的首領。”


    “說辭可以有很多種,比如想單獨向他們投降,以換取更好的條件;或者獻上不為人知的金庫,換取獨特的待遇……”


    “樣子做得足一點,最好把每一部的人都拉到城裏私談幾輪,怎麽看都像是真心投降。”


    “私談時,就可以開始挑撥離間。”


    “手法依舊可以有很多種,比如向甲部落‘告密’,說乙部落正在悄悄地自己撈好處;向丙部落暗示,丁部落開的價更高;以及對所有部落說,真替他們感到不值,出工又出力,最後是叱雲部得了最大的好處……”


    “然後,就沒有我們要做的事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本就不可能團結的蠻族諸部間大概率會爆發衝突,甚至發生規模巨大的火並。最次也會軍心渙散。”


    林塵邊聽邊點頭。


    他所知的許多離間計實例都是這樣的。


    用計的人並不需要很露骨地唆使敵人互相攻擊,隻要種下懷疑的種子,矛盾會自由地生長乃至爆發。


    林塵能想象到,當諸部反應過來這是離間計,敵人不費一兵一卒就讓他們元氣大傷的時候,必然會對用計之人恨之入骨。


    不過,對敵人毒總比對自己人毒好太多了。


    現在的氛圍也比剛才舒緩了許多。


    褚司白講上一條計策時,林塵目光幾乎一直無法對焦,他總是凝視著虛空,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滾滾黑煙和哀嚎遍野的場麵。


    講這條時,林塵就能一直看著褚司白。


    他能感覺到,褚司白越講越“放得開”了。


    褚司白一直是清冷的模樣,表情、語氣、動作變化的幅度都極小。


    但他就是能知道,最初的褚司白有些拘謹或者緊張。


    而現在,她柔美的嘴唇動得十分流暢自然;


    眼睛炯炯有神,像是會說話,讓林塵恍然有種錯覺,就算自己把耳朵堵上,光盯著她的眼睛看,也能知道她想表達什麽。


    “嗯?如何?”


    褚司白再次開口才讓林塵迴過神來。


    咳咳。


    這計劃倒是不錯的,唯一的問題在於——


    “這樣下來一共要花上多少天呢?”林塵問。


    褚司白思索了一會兒:“怎麽也需要十多天吧?用無休無止的談判使蠻族變得焦躁,也是計策的一部分。”


    “見效慢,效果強弱不好預料,但勝在無風險,這就是下策。”


    林塵搖搖頭:“這個下策太緩了,上據城直麵敵方主力,我怕堅持不了太久。”


    等離間計見效,林起峰的屍身怕都涼了。


    褚司白一點頭:“好,那就決定用上策了。”


    啊?


    林塵驚詫地看向她。


    “開個玩笑。”她麵無表情地說。


    “也沒見您笑啊!”


    “說笑話的人怎麽能自己先笑呢?”


    我……


    我好像還沒法反駁她?


    林塵真被她逗得氣笑了一聲。


    “那,我們還是談談中策吧。”


    林塵端正了坐姿,挺直身體。


    從一開始他就能料到,中策才是重頭戲。


    褚司白出的上策他想都不敢想;時局緊張,也不適合用穩而緩的下策。


    “中策就是你一直惦記的,正麵出兵,夜襲劫營。”


    “但要正麵出兵,我需要城內高官的更多信息,比如太守趙鳴。”


    “好。”林塵點點頭,“他今年四十七歲,擅長政務,性格認真負責,也是因此……”


    褚司白打斷了他:“他的兒子女兒妻子愛妾在城裏嗎?他有什麽重要的幕僚或手下?如果他突發惡疾,權力會由誰來接手?”


    ???


    您要的是這麽個信息啊?


    “都沒有,趙鳴是半年前調來遼水城當太守的,家眷都沒帶到這偏遠之地來。”


    “幕僚我沒聽說過,就算有,也是不出麵的那種。”


    “如果他出事了的話,政務應該會有郡丞接領,軍事則是柳葉營正將張平之接管。”


    林塵一口氣講完。


    褚司白皺眉:“軍事怎麽就柳葉營正將接管了?你們虎行營的正將呢?”


    “虎行營的正將就是由趙太守兼任的,這是邊城,體製和其他地方不盡相同,也沒有尉官。”林塵解釋。


    “哦。”褚司白點頭,“也就是說,你其實是虎行營半個正將?”


    “也不是不能這麽說……”


    林塵又補充道:“另外,張平之這個人是不能相信的。”


    “什麽意思?”


    “我懷疑他有投降的念頭,甚至可能在私通蠻族了!”


    褚司白疑惑:“你不是和我一起才進的城嗎?怎麽知道這麽多?”


    “呃……總之我還會騙你不成?”


    林塵和褚司白打著哈哈時,突然腦袋一激靈,想明白了一個重要的關節。


    從玩家視角看,單純以為是趙鳴油鹽不進,無論怎麽痛陳利害都不能說動他。


    可從趙鳴的角度看,實際情況可能是這樣的:一位老成的正將列舉各種理由,說敵眾我寡不可出兵;另一位年輕的副將提出種種利害,說要出兵作戰再增援上據。


    他隻是選擇聽取了看起來更可靠的那個!


    “可能是張平之一直在給趙太守灌輸蠻軍不可戰勝的理念,影響了趙太守的決策。”林塵喃喃。


    褚司白白嫩的手指在下巴上滑了一下:“你這個小小的遼水城……妖魔鬼怪還真多。”


    知己啊!


    我這麽想很久了!


    “你的官太小了,如果趙鳴倒了,也不能放過張平之。”褚司白思考著說。


    ???


    您不會是打算把官比我大的全殺了吧?


    “停停停!!”林塵打斷了她。


    “你再這樣說下去我看要拐迴上策了。”


    “你能不能給我提一個那種、那種……”


    “你該不會想要個十全十美、不錯殺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同時還要查明疑罪,最終還能達成目標的計劃吧?”


    “……”


    “……也是,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林塵低頭把腦袋磕在桌子上。


    他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是不是強人所難了?


    畢竟這不是說書先生講的故事。


    怎麽可能總有完美無缺的計劃?


    他應該要認清現實,要接受一些合理的犧牲。


    “當然有啊。”


    但是,輕輕含著笑意的聲音傳來:


    “你以為我是什麽人?”


    “我可是向著萬數之主起誓,要幫你渡過所有難關的人。”


    ……


    含著笑意?


    林塵一愣。


    說起來……我好像還從來沒見她笑過。


    她笑起來,會是什麽樣子的?


    林塵抬頭時,看見的卻是一張已經收斂了表情、正在思考的臉。


    她思考時眉眼低垂,睫毛輕顫,兩隻手指抵在下巴上,白蔥似的食指緩緩從羊脂般臉上滑下。


    “苦肉、離間、打草驚蛇、驅虎吞狼……連環起來,應該夠了。”


    即使毫無表情,也已經美得像一副絕世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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