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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


    她雙手緊抓環在腰身的臂彎,不敢低頭望穿腳底,怕那一眼連唯一的落腳處都會消失。


    “我們腳下是塊浮石。你看前麵!”他耳邊低語。


    “古堡?!”她驚叫道。


    其實,她看到的並不是古堡,而是三座緊挨著懸浮於高空的巨山。隱約可見一條山石古道,纏著千年藤蔓,從不見底的雲層伸至山巔。古道時不時自行斷裂,發出熟悉的轟鳴聲……


    “你還記得山頂有座古堡?”他有些詫然。


    “黑藤木,石堡壘,還有腐屍的味道。”


    閉上眼,她仿佛又迴到某個幻境——


    紅紗帳簾千絲萬縷飄過古堡之巔。黑藤木交錯糾結在石壁間蠕動,似在尋找多餘的空隙,卻越纏越緊。一桌兩椅,一壺清茶兩盞木杯……


    “為何有如此多古獸?”


    仙音飄渺,似銀針跌落,明亮入眼卻無法抓住的音律。那銀光輕攬的身影,坐在古堡頂端悠閑品茶的,不正是神君恆天?


    “當年,我隻讓你救她,而不是愛上她?”說話的正是長玄,語音低沉暗帶笑意。


    遠古的“家鄉”,這般共飲委實難得。而生死與共上萬年,心早無芥蒂!


    “紅紗帳簾,我撐得很辛苦,一直等著你——蘇醒!”


    一如往常,他細指端杯,神情悠然,隻聞茶香不急品茗。


    “明知黑藤蔓下鎖著她。藍影以她性命相逼。你還真是不顧一切!和你比,我相差甚遠啊!”長玄朗朗笑道,“我入幻境時,隻帶隻鴕鳥蛋,那隻黑螞蟻從何而來?”


    “你說呢?”恆天轉頭,目光停留在不遠處。隻見藤木間橫躺著一隻龐大的黑蟻獸,閉著巨目,打著盹兒,鼻孔還不時冒出氣泡。


    “當年你迴史五千年,不也隻花兩百年就蘇醒。這次要不是你把玄力都給了她,我們怕早就迴天界!”長玄笑道,“隻是好奇,無彥那個徒弟,如何跑得如此快?”


    “鴕鳥蛋吃多了。”恆天無心迴句。


    “嗬嗬,迴轉命盤之力,護她神體不散的,更多來至她心裏的那顆冥幻玄珠吧?!”長玄道破。


    “為何想到騎鴕鳥?”恆天轉過話題,反問一句。


    “據說是天下跑得最快的——”長玄聳聳肩,意思是,騎鴕鳥有錯嗎?


    “嗬嗬,可是想跑在我麵前,先遇見那個遠古的落煙?”恆天掀開壺蓋,添加些熱水,接著淺聲道,“藍影之‘魂’你打算如何處理?”


    ……


    “你看到的,可是這裏?”耳邊又是一陣細語,她猛然睜開雙眼。


    竄入眼簾的是那隨風翻飛的紅紗,已泛出黑黴,破洞百出;黑藤木也枯萎,不再有生命地蠕動;而那一桌兩椅一壺兩杯,早已苔斑滿滿……掙脫夢影的臂彎,她急步走到桌邊,拿起一杯。細指拂過杯沿,似乎還能感應得到他的神息。


    神君恆天!我終於尋著你留下的印記,迴到那個曾經的斷點。無論時間空間度過千年還是萬年!


    她衝下古老而坍塌的石階,一層層一間間地尋找。記得那時小蟻帶著她和阿諾,躍上古堡高台,卻落入藍影和女巫族長落華的包圍。那兩個華麗的身影,曾站在百層階梯之上,就這樣俯視著她這個被俘獲的獵物!如今輪到她俯視那空空的古堡高台,心頭道不盡的蒼涼。


    “那時的女巫族落華,也該是重迴遠古的影,終於尋得機會手刃羽鈴老族長。”她在迴憶中長歎。


    “她不是影!落華魂飛魄散在輕羽三歲時,幻境迴史是千年之後,那時落華早已不在塵世。當時你們見到的落華,逆史命而行,是藍影讓她相信必須改寫,不然她永遠也不會有手刃羽鈴族長的機會。那老族長原定的命史是要為救長玄而死於妖魔手裏。”夢影應她幾句。


    “我終究不是輕羽。”她苦笑一聲。


    即便有很多片段重現腦海,終還是不完整!她畢竟不是那個“落塵不驚”的輕羽,更不是“輕舞一曲惹君憐”的神者落煙。


    “我也不是神君。”夢影自嘲一句。


    “而後淩風帶我們入城堡。”她轉身步入堡壘,望著一塊空曠之地,繼續迴憶道,“小蟻就是在此被萬箭射殺,當時是淩風的那隻白蟻衝過來護在小蟻身上。”


    夢影不再應答,隻安靜跟隨,似有意給足她時間和空間去思考。


    “後來,我們被帶到一封閉的石室,見到破鏡迴古的長玄和當時的凡人落煙……”


    拖著沉重的迴憶,走走停停,她心跟著起伏。當手心觸摸到那密室的石門時,她突然失去所有的勇氣,不敢再去觸動那些本該不屬於她的記憶!


    “我是誰?”迴望夢影,她重複著這個問題。


    “你便是你。”他答得含糊。


    “你早知這古堡已不存在?隻是個幻影?”


    “路過那個深潭之後的路,都是幻影!”


    “你要找誰的記憶?”她愕然。


    “我們的記憶。”


    我們?我們又是誰?——


    如幅被重新塗寫的畫般,他們腳下的古堡一點點被抹去,抹到最後隻剩一扇石門!她重新落入他的懷抱。他閃著銀光的手忽然握住她的細指,緩緩推開那扇石門……


    然,裏麵沒有石牆,沒有黑藤蔓,更沒有那些化古的身影,隻有一條望不到盡頭的銀光隧道,圓形透藍的光壁間全是點點燃燒的粉色星火。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道透明的金色光暈,如水簾瀑布般灑落,神奇玄美到無法形容。


    她震驚不已,遲遲不敢邁步,忽覺身後變得空蕩。驀然迴首,卻再也尋望不到夢影,亦沒有後路可退,她隻能沿著銀光隧道獨自前行!


    每穿過一道金色光暈,似乎度過一世,腦海裏跟著閃現不同的畫麵:不單單是羽鈴的落煙,凡人的輕羽,神君恆天,魔皇無名,戰神無彥,還有諸多其他,比如薑黎,長玄,碧雲,碧月,羽姬,憐兒,菱蘭,姊姊,阿諾,學皇,柴郡……甚至還有那些仙婢,丫頭……


    六界的生,死,遺忘,輪迴和重生!還有神界的永生永世和無休止的爭鬥……她忽然醒悟:這神光隧道裏記錄著七界蒼生之命,藏著蒼宇間所有的流轉記憶——過去,現在,還有未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她不知穿過多少個金光暈,見過多少悲歡離合,生死交錯更替,更不知現世已走到何時?越發不記得自己是誰?越發不知存在的意義?隻知光路無盡頭,勾勒著蒼生卻無法落款自己的一生!


    原來,一個人的路怕的不是艱難,而是孤寂!


    幾近走到奔潰的邊緣,終於看到那個飄然的白影!悲憤交加的她立刻衝上去,一陣拳腳亂打,同時哭喊著:


    “不是說好,有段路我們必須一起走!不是說過,待我十八,會守神諾!不是說過,待七界定,我們要天地間逍遙!不是說過……”


    “你,如何找到這裏?”終於驚醒過來的白影,一把抓住她如雨點落下的拳頭,微皺眉心問道。


    “你棄七界不顧,棄我於無盡的孤獨!羽化千遍都不夠,此刻還有資格追問?!”凝望那張消瘦的神顏,她眼淚無聲流下。


    “嗬!你不是她!”他避開她的目光。


    “是嗎?那我是誰?”她冷笑一聲。


    “我不知你是誰,但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是本君帶她來的。”話音未落,一白影已從她身體飄然而出。


    “夢影。”她驚訝地後退兩步。


    “若不附身於你,你斷然堅持不到這裏。”夢影迴望她一眼,淺笑道。


    難怪,這幾近跨越千個世紀的奔走,她居然堅持過來,早忘了自己隻是個凡人!凡人?這個詞冒出腦海那刻,她頓覺全身氣力被抽空,惡狠狠地給拖迴現實——餓!饑渴!不知多久不食人間煙火的她,比他還消瘦,隻是自己看不到那副慘相罷了。


    “輕羽!”他們同時叫著這個名字,衝過來抱住她倒下的身體。


    她想告訴他們,她叫“菱羽”,可惜已無力開口。連隨即送入她體內的神玄力,也無法讓她睜眼——身體累到隻想靜靜地躺在他懷裏,睡去。可她的靈魂並不願歇息,隻想在極度有限的時間裏,聆聽他們的話語。


    “你,又是誰?”


    “我是你留在天池裏的神體!被長玄打碎之後,無彥收集成影!他們叫我‘夢影’!”


    “那個世界走到第幾個元空間?”


    “天池影碎,長玄神歸的第二十個年頭!不過,整個七界被無彥的恆夢又洗了一遍!該消失的已消失,不該存在的,比如我,借恆夢重寫史命之力,居然跨界存活著。”


    “無彥,永遠是個奇跡!長玄可有過勝算?”


    “怕是沒有!如今的七界,看似無風無浪,不過像她這樣的凡生,記憶卻是不全。”


    “那又怎樣?生之有限,記住些快樂的事即可!”


    她忽然感到額間溫暖,似有隻掌心滑過眉間,最後停留在臉頰。神君恆天——心裏叫著他的名字,她偷偷享受這短暫的情意,忽然很不想醒來。


    “這裏是?”


    “可有聽過神命燈?神命有限,一盞一神!我們一直以永生永世高居七界之首,須不知神族也不是永生,不過是最先成形,最後消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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