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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高興?”他終於側目望向她。


    “這是贖瀆神靈!”她狠狠咬牙。


    “神靈?”他冷冷笑著,望向祭台上那巨大的雕像,輕蔑地擠出幾個字,“你指的是他?!”


    她詫然,這難道不是他的信仰?那他要祭的到底是什麽?!


    眼前突然一黑,她整個人像是掉進深淵——無盡的黑暗。隻見一具白色身體閃電般向她撲來。


    “不要看!”一聲怒吼,一隻手硬生生地刷下她眼簾。其實祭台如此遙遠,她不想也看不清楚那女子,隻是當時眼睛由不得己,睜得巨大無法迴避。


    那隻大手欲切斷她的視線,可惜一切還是太遲,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已刻入腦海。她漆黑的世界最後隻剩驚恐的一幕:滿目瘡痍的臉,突然張開紅焰大口,血淋淋噴向她幾口鮮血。耳邊隻剩無盡的陰笑,似鬼哭又似人抽泣。


    她看到最恐怖的死亡之臉,直接印在腦海,如何也抹不掉。


    後來她才知,那是一個古老的咒語:惡靈血咒。


    這個古老的血咒,隻有死去的施咒者才能解。然,死去的,又如何解?


    是他抱她迴的無正宮。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她思緒混亂不分時日。仿佛落入一個奇異的世界,那裏隻有女子哭笑聲,*聲,和鞭子的抽打聲。七竅流血的麵孔在周邊飄浮。陰冷的風似從心底吹出,帶著透骨的寒冷,日夜折磨著她。她想她是瘋了。隻有當被一個身體緊緊抱住時,這種恐懼才稍稍停歇。他們不斷灌她喝下不同的丹藥湯。些許時日後,她清醒的時辰逐漸增多。


    那夜月色輕柔,他如很多個深夜一樣,安靜地側躺在她身旁,注視著她。她眼光有點閃爍,不再是空洞無物。


    “為何救我?”她望著帳頂輕聲詢問。


    他不作答,似在沉思。


    “我和菱蘭,對你而言,可有區別?”她想,她們皆凡間女子,為何結局卻大不相同?


    “應該沒有。”他淡然。


    她側過身背對著他,不再說話。他也不再言語。也許他自己都不知為何要救她?


    迷戀的隻是夢中的感覺麽?刻不上心,感覺能藏多久?哪一天累了淡了,她是不是也和菱蘭一樣,一粒不粘腳的沙而已?


    她清醒的時日逐漸增多,他迴無正宮的日子隨之減少。很多時候,她獨自抱著夜色入睡,寂寥之時會想起菱蘭。記得他說過,菱蘭的屍首還留在祭司殿,未能找到血咒的解法之前,屍體不許下葬。


    師父有提過,幽靈不願往生,定是對人間還有念想。


    菱蘭,你纏著我,想要什麽?


    這無正宮沒有禁術,她偷偷試過幾次,文爺爺教的那些小小變身術此地倒是隨心可用。她慢慢悟出些端倪,比如之前的古塔,怕是懲罰妖魔人獸之地,周圍有禁術,再厲害的受罰者,縱有滔天之術,到那裏怕也無用武之地,隻剩被巨獸啃食的命。而祭祀場,那日她無法變化,怕是之前給強灌的藥丸有關。


    既然這宮沒有限製,她趁無人之時,搖身變成一隻小蚊蟲,在夜間胡亂飛行。其實她對宮殿不熟,但是那晚似乎有種力量指引著她。雖飛了很久,最後還算順利地在一小偏閣找到菱蘭的屍體。


    她恢複人形,心念小咒,手心隨之泛起一束白光。因她是凡人,夜裏無法視物。師父無彥可是嚴令,這夜裏照明她必須學會,如今果真有用武之地。


    白光隨手停在菱蘭頭部上空。此刻她才看清她的麵容,如此稚氣清秀的女子,除了沒有一絲血色,和睡著沒有區別。他們清洗過血跡,給她換上一身白色長裙,冰凍於水晶棺裏。而空蕩的樓閣就隻有這具冰棺,沒有一柱香火。


    記得第一次去司女池沐浴,偶遇的白衣女子正是她,也是自己雇主一心想救的。可惜造化弄人,她最終還是命歸黃泉,死法更為慘烈。她們隻有一麵之緣,卻都成了誰的棋子?


    師父說過,夢從記憶中來,卻可淩駕於記憶之上。很多夢裏的是是非非,和現實中的記憶絲絲糾結。


    夢是時間碎片的重組。不同時段的記憶生成奇奇怪怪無法聯係的人和事,可出現在同一個夢裏。夢境中也有很多憑空產生的事物,但這淩駕於記憶之上的事物,卻離不開潛意識。就像一個孩童,聽了惡魔的故事,夜裏會夢到他意念中惡魔的形象,而他現實中是沒有見過惡魔的,一切皆是潛意識裏的虛幻。


    這便是夢境的奇異,如真如幻,往往無法分清。當然,沒有靈魂的軀體,連做夢的資格都沒有。


    輕羽解下一隻束發的簪子,緊握於手心,開始念起招魂訣。陰風習習,她身體忽冷忽熱,還時不時地聽到詭異的低吼。


    三歲始,她便居住在虛無縹緲的仙羽山,吸天地靈氣。雖為凡胎,卻也有幾分仙氣入骨,一般鬼魂靠近不得。這惡靈血咒來自菱蘭,她的魂魄該是不願離去。果然隨著陰氣加重,耳邊鬼哭聲淒厲起來,震得耳膜“嗚嗚”直響,好像有種力量在吞噬她的意識。一張七竅流血的臉,忽明忽暗,在她身邊不停旋轉。


    “菱蘭,讓我幫你。”


    “哈哈哈”那聲音淒淒地笑著,接著又“嗚嗚嗚”地哭起來。身邊陰風越轉越快,越來越緊,像要把她整個身體擠爆,又像是要往體內鑽。在力氣被抽空的那一順間,她看準那流血的臉,猛把手中定魂簪刺入她額間。簪子瞬間化成一道白光,定住這縹緲的魂。


    魂魄定,陰風停。


    她腳一軟,跌坐在地上,口裏堅持念著招魂咒。菱蘭的魂魄在她意念指引下,飄迴軀體。她扶著棺木勉強站起,伸出顫抖的雙手,停在菱蘭額間,念起入夢訣。


    師父說過,陰靈的夢極其危險。他們有著超出凡人的能力,可嗅到造夢者的氣息,直接襲擊造夢者的靈魂。此時,她無法顧及其他。菱蘭意境如此混亂。她隻想給她一個安靜的夢,撫平這具不安的靈魂。


    追著死者的意念,她進入奇異夢境。


    最初見到的是那輪水鏡,緩緩從司女池中升起,吸池水倒流而成,清晰見影。幾十名白衣少女列隊立於一側,安靜有序,依次穿過水鏡。水柔無奇,奇的是她們透鏡卻半點不濕衣襟。她想,這該是傳說中的司女鏡。


    那十六歲清麗少女——菱蘭,如其他姐妹一樣,緩步而過司女鏡。意料之外,一幅絕美的司女圖案竟由背而生,如鳳騰空,七彩羽尾斑斕遊離,最後竟退變成一美女圖,盤膝而坐成祈禱狀。菱蘭和所有在場少女一樣,被這奇異司女圖所吸引,久久無法清醒。


    待水鏡重新沉池,美圖幻滅,化成影印入菱蘭背心,她意識到自己成了今年的祭品。在深宮如此多年,她該明晰那是場活祭。那一刻她煞白的臉和顫抖的身軀觸到輕羽的靈魂。


    她們同樣可悲,皆是權威的犧牲品。


    一直傍觀的幾個粉衣長裙侍女即刻把菱蘭分離出來,帶到一間極其幽雅的浴室沐浴。然她身處華麗溫池,麵色卻極其焦慮,似乎在等待什麽。據說這華池一浴,便要隔離於世,等待神祭。


    輕羽突然明白,此時應是她抱著那個失敗的夢昏睡過去。因為她醒來時,不就成了——菱蘭?可她當時明明是和他們的王一起。深宮數載,他們的王怎會不知這菱蘭該是何模樣?而司女長圖,眾人所見,他們的王又怎會不知選了誰?


    這期間,到底是誰唬弄了誰?


    突然陣陣冷風似從脊梁骨裏寒透而出,狂瀾般旋轉於周圍。她軀體劇烈顫抖,幾乎無法穩足。菱蘭的靈魂跟著騷動不安,欲破屍而出。她猛地撥下頭上另一隻定魂簪,刺入屍體額間。


    長發垂落,陰風驟然稍停。她長舒口氣,心魂未定,一聲淒厲叫喊直刺耳膜,緊接著她看到血腥的一幕——


    那少女披散著頭發,拚命地掙紮,淒厲哀求傳遍整個囚室。而那男人的身影壓在她身上,帶著淫笑,無情撕扯她的衣裙。那雙罪惡的手,黑色指甲劃破她如雪的肌膚。她的血和淚的味道,更能激發那男人的欲望……


    那是怎樣一個噩夢!


    輕羽用盡全部靈力,拚命想打碎這個夢的記憶,心理不停地追問:


    “你希望是誰?你希望是誰!”


    她可為她洗去這場噩夢。可在菱蘭殘缺的記憶裏,她這短暫的一生,可有機會見過男人?這心儀之人又從何談起?


    師父說過,隻要是在夢中,她就是操控著。可那惡魔的身影,無論她如何努力,卻半點移動不得。


    他到底是誰?為何她毫無辦法洗去死靈的這段哀痛?


    她絕望地閉上眼,任由那少女淒厲的哭喊聲,在一遍又一遍的蹂躪中漸漸遠去……


    原來鞭刑之前,菱蘭早已傷痕累累。輕羽在她夢裏流下淚痕。


    凡間這脆弱的生靈,何其悲哀?而她不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個?


    她淚滴入塵,夢境突然出現萬道裂痕,碎裂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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