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複幽雲耗費了一年的時間,柴宗訓甚至在黃土高原過了個年。


    雖然過程還算順利,可時時刻刻都在算計之中。


    迴來大賞有功之臣後,柴宗訓想著先放空一下大腦,隨後準備下一步的戰略。


    這一日正準備睡個懶覺,外麵卻傳來一陣陣鼓聲。


    住在大內能聽到的鼓聲,那便隻有登聞鼓了。


    於當時來說,登聞鼓是百姓訴訟冤屈告禦狀的唯一方式。


    柴宗訓即位後不久便下過一道和登聞鼓有關的聖旨,不管當時在忙碌何事,一定要在第一時間讓他見到敲擊登聞鼓的人。


    不用說,趕緊起床吧。


    登聞鼓院帶進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兒。


    老頭兒不敢抬頭看柴宗訓,顫顫巍巍的伏地跪下:“草民參見吾皇萬歲。”


    柴宗訓問到:“老人家,你有何冤屈要訴與朕哪。”


    說起冤屈,老頭兒憤怒的跪直身子:“草民狀告靈州都督王著,縱子王憲行兇,強搶民女,貸錢不償。”


    王憲?


    楊業的事情柴宗訓可是都聽說了,與王憲脫不了幹係。所以此次大肆封賞,柴宗訓並未賞賜潘仁美和王憲。


    柴宗訓說到:“你可將實情說與朕知道,朕為你做主。”


    老頭兒便將王憲如何強占女兒,如何哄騙他借錢,他四處告狀,卻因王著的原因各衙門官官相護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柴宗訓思慮一陣,轉而問到:“老人家,汝女可許配何人?”


    老頭兒迴到:“許配對岸農家,不過還未迎娶卻被王憲搶了去。”


    柴宗訓又問到:“王著未到靈州時,遼人曾來侵擾否?”


    老頭兒迴到:“年年侵擾,苦不堪言。”


    “如今呢?”


    “自王大人靈州牧馬,築起城牆後,遼人再未來過。”


    柴宗訓說到:“王著係朕貴臣,王憲為其子侄,汝女嫁他為妾,比出嫁農家,較為榮寵。且若靈州無王家父子,爾之兒女,爾之家私,能保全得否?區區小事,也值得來此控訴麽?”


    那老頭兒聽到這話,渾身顫抖不敢答話。


    不是柴宗訓沒有是非觀,隻是靈州需要王著,從大局出發,他隻能委屈老頭兒。


    “朕且為你下一道旨意靈州,命王憲與你結清賬目,若汝女願長留王家,你便由她去吧。”


    老頭兒沒得到他想要的結果,哭著出了皇城,隻能無奈迴鄉。


    楊業的事情雖潘仁美、王憲不對,但因楊業大度並沒有計較,所以柴宗訓雖沒給靈州賞賜,但也沒給一個具體的說法。


    既然這老農來告狀,正好給了柴宗訓說辭,他當即下了一道聖旨,褒獎靈州兵士,不過副將王憲強占民女,統領潘仁美馭下不嚴,本該嚴懲,念在二將收複兩州,便功過相抵,不予計較。對於王著,隻字未提。


    收到聖旨,潘仁美自是不服:“皇上也忒不公了些,不過強占一民女,便能褫奪我奪取兩州之功,似這等不法之事,那慕容延釗、曹彬麾下沒少幹吧。”


    王著勸到:“太尉可是忘了初心?想當年朝中皆欲置你於死地,是皇上力排眾議保住你,還命你為征朗州先鋒,才使得你有立功的機會,怎地在靈州過了些年的安逸日子,就忘了當初啦?”


    潘仁美拱手到:“對於皇上,末將自是萬分拜服,皇恩浩蕩,便是萬死也難報其一。末將隻是不服那楊業,當日是他主動出戰,事後卻又將過錯皆推諉於我,一趟征遼下來,所有人都有封賞,卻因那楊業告了刁狀,以至於末將不僅沒有封賞,反倒遭了訓斥,這如何教人心服?”


    王著說到:“楊業之事,皇上不計較便罷了,太尉又何必耿耿於懷?還有那王憲,本官要領迴去好好教導,命他退還民女,並與農夫結清賬目。”


    此一風波尚未平息,恰欲北漢又來入寇。


    自大周收複幽雲,北漢便成了大周境內的割據勢力。


    前次遼國十五萬援兵支援幽雲時,北漢亦欲出兵靈州牽製,沒想到這十五萬援兵頃刻間灰飛煙滅,北漢也隻得按兵不動。


    收取西線八州時,北漢也隻能眼睜睜看著潘仁美出兵。


    眼下遼國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便與北漢相約,一寇雲州,一寇靈州。


    自靈州牧馬以來,潘仁美與北漢軍大小百餘戰,所以倒也不怵,一麵組織防守,一麵向汴梁請旨求援。


    柴宗訓接到聖旨,認為自汴梁出兵靈州太過遙遠,便依慣例,命周邊各州調動人馬支援。


    既然是調動周邊兵馬,潘仁美便給楊業寫了一封求援信。


    此時雲州也被圍,楊業先期命副將張齊賢率部分背嵬軍援助靈州,待他打退遼兵攻勢後,再帶著剩下的兵士援助靈州。


    待楊業迴轉時,出擊的北漢軍三麵被圍,卻一直與各軍對峙。


    楊業想的是靈州兵為主,背嵬軍為輔,不想留下一個爭功的名頭,所以按兵不動。


    而潘仁美有心保存實力,他也想看看背嵬軍到底厲害在哪裏。


    這下可苦了北漢兵,進軍吧,怕打不贏;退兵吧,這麽大張旗鼓的出來,難道就這樣灰溜溜的迴去?


    終是靈州副將王憲忍不住,勸潘仁美到:“太尉,目下北漢三麵被圍,我軍乃是正路,將士最多。且北漢的目標本就是靈州,我軍逗留不進,轉讓於兩路背嵬軍建功立業,豈不可羞?太尉何不統兵急進,免落人後呢?若能趁勢將北漢收歸版圖,太尉便是裂土封王亦未可知。”


    如此看來,杜憲當日激楊業,倒也不一定是蓄謀已久,隻是這人就這性格。


    潘仁美仍不太願意進兵,辯到:“皇上有旨,不可輕進。”


    王憲說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太尉若能一舉蕩平北漢,難道皇上還會責難麽?”


    潘仁美暗暗沉吟,這王憲說得也有道理,便下令向北漢軍進攻。


    楊業見潘仁美動,留張齊賢協助夾擊,他親自率兵攻伐並州。


    並州乃北漢本土,聽聞本土被伐,北漢軍急忙迴援,被潘仁美攆在後麵追殺,死傷無數。


    這也算是靈州兵與背嵬軍聯合建功,得到勝績奏報,柴宗訓交兵部與倆人議功。


    功還未議下,潘仁美的彈章卻擺在了龍案。


    原來這潘仁美彈劾楊業先是按兵不動,後又未按約定三路夾擊,以至於靈州損兵折將。


    柴宗訓看著彈章哭笑不得,這狗曰的潘仁美,在靈州牧馬多年,一直屢建奇功,怎地現在就是與楊業過不去呢?


    難道正史的‘潘楊不結親’是命中注定的?


    還未等柴宗訓想出個調解辦法,彈劾楊業的奏折一個接一個上來,看看署名,基本上都是鐵騎軍將領,彈劾的內容都是一起征遼時楊業的不法行為。


    楊業自然不會坐等被彈,上了個奏章自辯清白,請皇上聖裁。


    隨後潞州唿延讚,懷州郭進,以及新軍各將領,包括曹彬這個太尉在內,紛紛上書為楊業辯白。


    柴宗訓察覺到事情不尋常,便召慕容德豐前來商議。


    慕容德豐翻了翻奏章,開口到:“皇上,你看看,彈劾楊業的,多為老舊將領;保楊業的,多為皇上登基後提拔上來的將領。此事倒也好理解,不過為意氣之爭而已。”


    意氣之爭?柴宗訓隻相信一句話,不管什麽鬥爭,到最後其本質都是權力的鬥爭。


    譬如此次彈劾楊業成功,楊業灰溜溜的離開雲州,換上一個聽話的將領前來駐守,潘仁美的勢力便能輻射到雲州。


    這和打工人在流水線上有異曲同工之妙,譬如你帶著一條生產線,倉庫突然要換倉管,本來這事和你沒多大關係,但如果能換上一個與你合得來,甚至聽你指點的倉管,對你來說是不是方便得多?


    柴宗訓開口問到:“依慕容兄之見,該當如何?”


    慕容德豐思慮一會:“皇上,幽雲剛複,眼下最緊要的是抓緊兵備,準備收歸南唐與南漢,不管是老舊將領,或是新將領,最好以安撫為主,不宜打壓。”


    柴宗訓又問到:“該如何安撫?”


    慕容德豐說到:“皇上,那潘仁美不是嫌棄楊業與其配合不好麽,不如且將楊業調迴汴梁,換鐵騎軍將領鎮守雲州。”


    “不行,”柴宗訓拒絕到:“這豈不是放任潘仁美搞山頭?”


    慕容德豐仍是勸到:“皇上,君子群而不黨,若能放一批誌同道合之將領共同戍邊,亦未嚐不可。”


    柴宗訓冷笑一聲:“慕容兄,潘仁美和鐵騎軍諸將,你覺得誰是君子?”


    接著他繼續冷冷到:“這就是一批大老粗,放任其一同戍邊,必會在邊疆大搞非我群類,其心必異。”


    慕容德豐又想了想:“既是不可調迴楊業,便將潘仁美調迴吧。”


    柴宗訓搖搖頭:“慕容兄,你還未明白朕的意思,朕的想法是目下各軍駐防地不變,如何調和諸如此類的矛盾,況且潘仁美於靈州多年,短時間內朕還想不出有誰能替代他。”


    慕容德豐說到:“若如此,目下隻能兩邊安撫,將此事暫且壓下去,待來日漢唐故地盡複,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再來議定今日之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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