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晏家忙得腳不點地。


    先是請人“開殃榜”定時辰,後又準備孝燈、魂轎等冥器。


    楚若顏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把“餡食罐”準備好,才抽空問了句:“五少公子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玉露答:“收拾好了,五少夫人選了五少公子生前最愛的一支洞簫、還有她的淚帕做陪葬,大將軍和夫人那邊老太君也親自放了物品,好像就剩世子爺的還沒準備好。”


    楚若顏一怔。


    “是文景沒有選好嗎?”


    玉露搖頭:“孫少爺已經放了一件當年世子爺親手給他做的木雕,是侯爺……”


    楚若顏了然。


    整個晏家,恐怕也隻有這個長兄會讓他如此了。


    “你去催一催侯爺……罷了,我親自去吧。”


    世子的院子在東邊第二間,緊鄰晏錚。


    楚若顏走進去,隻見院子裏有棵鬆柏樹,枝繁葉茂,有三人合抱之粗。


    晏錚就坐在那棵樹底下,眉眼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侯爺……”


    她剛喚了一句,那人開口。


    “十年前,我第一次爬上這樹,被父親發現罰了十軍鞭。他替我挨了八下,幾乎大半個月沒下來床。傷好後我問他為什麽要多管閑事,他卻什麽也沒說,當晚趁著父親不在,又帶我爬了上來。”


    楚若顏知道他陷入了迴憶,也不出聲就這麽靜靜聽著。


    “那晚的風很大,月亮很圓,我說他想死別拖累我,他卻笑著說做兄弟有今生沒來世,闖禍當然得一起,說完又拍胸脯保證,當大哥的就是要扛事兒,隻要他在一天,就永遠罩著我……”


    說到這晏錚忽然轉過身,那雙漆墨似的眸子深不見底:“你知道他最後怎麽死的嗎?”


    楚若顏心頭一跳,隻聽他一字字道。


    “敵軍攻城,他拚死殺出一條血路,說是送我出城求援,卻在我離開後砍掉繩索,斬斷了唯一的生路。”


    “他身中二十一刀,箭傷、槍傷不計其數,敵軍為找出我,砍掉他的腦袋掛在槍尖上,遊遍臨近十二城……你知道我這兩條腿是怎麽斷的嗎?”


    楚若顏掐緊手指,指尖深陷入掌心的痛楚才勉強維持平靜。


    可仍在他下一句話落時忍不住驚唿。


    “是我自己敲斷的。”


    冷風襲來,空氣中似乎也彌漫著戰場上的血腥。


    晏錚扯了嘴角,笑容陰冷而譏嘲:“敵軍很聰明,十二座城池關關設卡,可再聰明也想不到,一個瘸了雙腿的乞丐,會一步步爬到虎牢關。”


    她捂住嘴。


    晏錚的每一句話,都淬了血。


    那已經不單單是恨了,悲痛、屈辱、絕望、麻木。


    她幾乎難以想象,那個京城貴女們口中驚才絕豔的晏三公子,是如何在敵軍重重圍困下忍辱偷生……


    “楚氏,或者該叫你聲夫人。”


    “我今日同你說這一切,隻是想告訴你,你從前心悅之人早已死了。”


    “他如今活著,隻是該死之人還未死,所以你大可不必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這是晏錚頭一次,沒有威脅也沒有懷疑,僅是平靜直接地告訴她。


    可楚若顏竟不敢看他的眼睛:“晏錚,我……”


    她沒有說完,晏文景抱著個盒子小跑進來,看見她一愣:“三嬸嬸也在啊?”


    楚若顏掩飾般地嗯了聲。


    晏文景又跑到晏錚跟前:“三叔你看,這是從我爹房裏找出來的,應該是他想給你的新婚賀禮……”


    楚若顏聽見賀禮二字也抬眼望過去。


    那盒子裏放著一把鋒利無比的短劍,薄如蟬翼,劍身上刻著一個錚字,扭扭曲曲,像是有人故意而為。


    晏錚嗤道:“字還是這麽醜。”


    卻還是把劍收下了。


    可就在拿起來的一刹那,第一層盒蓋彈開,迸出張小紙條。


    ——有沒有很驚喜?哈哈,這是我給三弟妹準備的禮物!


    那第二層盒子裏,赫然裝著一把蟒皮製成的鞘,看長短大小,與那柄短劍正是一對。


    小紙條背麵還寫著:


    ——晏小錚,就祝你如同此劍,永入劍鞘,哈哈哈哈!


    那龍飛鳳舞的字跡幾乎可以窺見當時落筆之人的心緒!


    晏錚垂下眼,握著紙條的手微微顫抖。


    楚若顏忍不住轉身而逃,眼角的濕意消散在風中……


    晏家,世子晏荀也好,晏錚也罷,都是戰場上響當當的好男兒!


    她是懷著救父之心而來,卻實難對著忠烈遺屬下手。


    但願蒼天垂憐,讓晏家這位安寧侯永遠安寧……


    翌日,出殯。


    天陰沉沉的。


    一大早李氏先做了“餡食罐”,將最後一次祭奠的飯食裝在瓷罐裏,意為辭靈。


    等將棺材移出門外,禮生讀完祭文後,隨著一聲“起棺”,七口棺木依次抬起。


    晏家的送葬隊伍很簡單。


    晏錚打幡,晏文景抱靈牌,可他實在太小牌位又太多,所以楚若顏不得已幫他抱起大半。


    剛一上街,眾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沿街兩旁,全是百姓自發擺滿的茶桌和路祭。


    還有整家整家的穿著成衣,跪在街邊哭揚紙錢,放眼望去,滿城披白!


    “晏大將軍走好……”


    “滿門忠烈,魂歸故裏……”


    “你們的恩德百世流芳!”


    一聲又一聲,夾雜在哭聲裏,震天動地,楚若顏的心卻漸漸安定下來。


    是了,晏家男兒血灑疆場,護這一方百姓,百姓自也以身家性命相托,兩不相負。


    她的眼眶漸漸有些酸澀,可看到隊伍最前方的晏錚,肩背挺直。


    似乎有印象以來,他一直都是這樣……


    是否這次迴來就早已明了,這一府門楣都要靠他支撐,所以再艱難也不敢彎腰?


    思緒飄忽間,隊伍已來到城門口。


    按著大夏的規矩,發喪的每家出城以前都要“摔瓦”,也就是把靈前祭奠燒紙用的瓦盆摔碎,越碎越方便亡者攜帶。


    這本該是晏錚做的,然而他隻接過晏文景手中晏荀的牌位,衝他點了點頭。


    “去吧。”


    晏文景咬牙,稚嫩的小手費力將瓦盆舉過頭頂。


    就在這一刻——


    “住手!”


    一道冰冷的男聲傳來,晏文景身子一晃險些沒舉住,旁邊的方管事及時托住他。


    迴頭望去,隻見數十官兵擁著一頂官轎過來。


    那轎子落地後,一個四十來歲身著官服的男人走了下來:“本官戶部尚書曹陽,奉皇命請安寧侯移駕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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