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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純白的寒冰大殿之中,劍主純白的身影端坐著,如同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隻是那一雙細長眼瞳的堅冰破碎了,湧動著凜冽寒光,像冰川崩裂。


    “劍主,劍九是最合適的人。”


    那一個蒙住了雙眼雙耳的黑影立在殿下,微微躬身地道。


    “他既是最強的劍之一,也可用完即棄。”


    “不!”


    劍主壓抑著怒氣,卻依舊鎮定堅決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


    “他不是最合適的人。”


    他隻說了這一句,卻沒有說任何的理由,便續道。


    “你手下的那隻鬼呢?迴來了嗎?”


    那道黑影沉默了一會,空曠的冰雪大殿裏一下子變得無比地冷寂,沉默像一尾突然墜入清水中的遊魚。


    “他……迴了。”


    那道黑影聲音緩慢,但依舊平靜。


    “他此去,滅東海亂星海域小國有二,取方丈與瀛洲核心弟子頭顱共二十三。”


    “嗬,能耐不錯,有些可惜了。”


    劍主淡淡地輕“嗬”了一聲,那張俊美的臉上依舊如冰,沒有半分笑意。


    “但,功績越高,殺戮越多,業障越深,對門派氣運折損越大。鬼隻是鬼,這是作為鬼主的你要記住的。”


    那道黑影沉默,而後沉默著緩緩跪倒告罪。


    劍主那雙湧動著寒光的細長眼瞳微微抬起,直視著殿下那一個黑影,


    “他雖然修為不如劍九,但是潛行殺人未必會遜色。此次紫極荊棘令,蓬萊就由他來執行。”


    “喏。屬下領命。”那道黑影沉聲緩緩地道。


    而後他起身,執禮躬身背行,緩步退出了這一座冰冷陰暗的大殿,他轉身,走進了殿外碧海藍天,瓊樓玉宇,旭日燦爛,無數無憂仙無憂縱橫飛舞人的蓬萊仙島。


    他抬起那雙蒙著厚厚黑布的臉迎向陽光,但是他所見的依舊隻有黑暗。


    重罪者生,高功者死。


    嗬,難怪每一任鬼部之主,都會遮目塞耳。


    那是要堅定為門派族人永墜黑暗的決心。


    “這是自己早就明白的事,為什麽還會對那個孩子……”他心中一顫,漫散的思緒被自己強行打斷了一次。


    鬼部裏,沒有人是孩子,甚至……沒有人是人……


    他在陽光下流轉著輝耀的白玉樓宇中筆直而行,卻沒有一個來往的人觸碰得到他,像一隻在光明世界中格格不入的鬼。


    他很快又步入了他屬於的黑暗,在黑暗裏傳召來那一隻他有一瞬間把它認為是孩子的鬼。


    不過片刻後,那隻鬼出發了。


    而在與此同時,這一幕同時出現在這片湛藍曠宇下的另外兩個島的陰影中,一股無聲的潛流自遙遠的天庭而來,又自這東海,蔓延拓展向整個人間。


    但潛流不止起自天庭,自東海而流,在東海以北數萬裏,那片連接海天,如同一堵通天巨牆的濃霧,同樣在湧動著。


    巨霧之牆之後不過數十裏,此時無數聲淒厲地慘叫在霧氣之中反複迴蕩,如同人間煉獄。


    “你們過來啊?!”


    一座高大數十丈的雄偉樓船半邊船體已經浸沒在海水之中,而另外半邊船體卻翻湧燃燒著高達數丈的熊熊大火,那大火是幽藍色的,似乎連海水也能夠燃燒,浸沒在海水之下的船體同樣燃燒不休。


    而在樓船之上,蟻附著密密麻麻的人影,那其中有穿著戰甲的士兵,也有麵容稚嫩、服飾華美的童男童女,他們同在幽藍的海水與幽藍的火焰中哭嚎爬滾,要麽被海水吞沒,要麽被火焰舔舐成焦黑的枯骨。


    他們之中,部分人抓住桅杆或者翹起的船頭爬到了高處,躲開了海水與熊熊燃燒的火焰,但是像有一個無形的幽靈在這艘厄難的巨船上徘徊,那些人一個接一個全身溢出洶湧的血漿,而後化作幽藍的火炬,將自己燒成一堆枯骨。


    那些被恐懼完全攝去了心神的士兵們拔出刀劍在空中瘋狂亂砍著,但除了木船被砍飛的木屑,和被他們誤砍或殺的夥伴在空中飛濺的鮮血殘肢之外,他們什麽都砍不到。


    他們無意義地嘶吼著,一個接一個個被點燃成燃燒的幽暗火炬。


    這片空間中除了這艘墜入厄難的樓船之外,一片安靜,隻有偶爾穿透濃霧的光會在甲板上投出一個陌生男子的影子,和影子之旁,影子更小的影子。


    在這座樓船之旁,還有一個麵容清臒、穿著紫色道袍的道人在一隻小扁舟上聲嘶力竭,近乎咆哮哭嚎地大喊著。


    “過來啊,你們過來啊。”


    “上了船,前麵很快可以出迷霧了!”


    “過來啊!過來啊!”


    但是他的小舟明明離那隻樓船隻有一兩丈之遙,但是那些在燃著鬼火的樓船上掙紮哭嚎的人卻沒有一個人看得到他這一隻近在咫尺的救命小舟。


    “為什麽?”


    “為什麽你們看不到?”


    “為什麽隻有我?”


    那個紫衣道士聽著船上那些厲鬼哭嚎般痛苦的尖叫,也被那地獄般恐怖殘忍的氣氛所感染,即便他身上的紫衣也被他恐懼的汗水所濕透,但是心中極度的不能理解與眼見同類被殘殺的憤怒混合在一起在一瞬間衝破了他對鬼火的恐懼。


    他握住的漿杆用力地擺動了一下,身下的那艘小舟向著那原本就近在咫尺的幾乎已經完全被鬼火籠罩的樓船撞去。


    鬼火撲麵而來的一瞬間,再度翻湧起來的恐懼又壓倒了他的憤怒,他手忙腳亂地想要再次劃槳避開船上洶湧的鬼火,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船已經撞上了樓船上熊熊的鬼火。


    他萬分恐懼地閉上眼,心中的憤怒變成了令人顫栗的極度苦澀的悔意,但是預想中鬼火焚身的劇痛並沒有降臨到他的身上。


    他有些茫然地睜開了眼,隻看到眼前原本燃燒正旺的鬼火突然閃開了,空出了他麵前的一片船體。


    他依舊茫然地舉頭四望,卻發現四周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了下來,淒厲的慘叫與哭嚎聲已經停息了,除他之外的最後一個人,也已經在鬼火中變成了一具焦黑的枯骨。


    隻剩下樓船上還有鬼火在熊熊燃燒著,以極快地速度向海底沉沒。


    “為什麽隻有我?”


    “為什麽隻有我?”


    “第二次了。”


    “五百甲士與一千童男童女啊!”


    那個紫衣道士滿臉汗水與淚水交錯縱橫,雙目模糊地看著那艘將要徹底沉沒的巨大樓船。


    “為什麽你們都看不見?”


    “為什麽隻有我?”


    他喊叫到沙啞的聲音漸漸低落,他的臉緩緩伏低,整個頭埋在依舊光鮮華美道袍上,發出一陣陣似哭似笑的怪聲。


    “還好是我!”


    他趴伏而下的頭微抬,看向小舟上那幾株泛著淡淡熒光的奇異仙草,臉上的淚雖然還在流,卻閃耀著劫後餘生狂喜的慶幸,還有……貪婪。


    他用力揮槳,調轉船頭,赤紅著臉與眼,向著前方那隱約可見的聳立於海天之間的霧牆劃去。


    帶著,那可以帶給他的君主更多的壽元,帶給他自己難以想象的富貴的仙草,那同時帶著很可能會帶給他的國度百姓更多的厄難,帶給這片海域更多的死亡的仙草。


    在那艘巨大樓船最後一截還未沉入海中的船角上,一個原本極淡的身影緩緩凝實,露出一張眉毛濃黑低垂,老成木訥的青年麵貌,他的麵容鐵青僵硬,像是一具死去已久的屍體。


    他眺望著那艘惶急離去的小舟上的那個人影,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平直,似是很久都沒有說話了。


    “這是你第二次放走他了。”


    他低下頭,望著腳下的正在沉沒的空無一物的船角,僵硬的表情中帶著認真與慎重。


    “你確信他會帶著下一批人過來嗎?”


    他的話語聲隨著海麵的波濤平落,他像是在自言自語,那張鐵青恐怖的臉上帶著孩子氣的認真。


    但他麵對的腳下其實並不是空無一物,那裏有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從他的腳下緩緩站起,像是嫵媚調皮的女子般繞過他的正麵,漆黑的雙手繞過他的脖頸,像小鳥依人的情人般依偎在他的背後。


    “他會的。”


    有女子柔媚的聲音輕輕地在李歸凡的耳後響起。


    李歸凡鐵青僵硬的臉上微動了動。


    那道詭異恐怖的黑影抬起一個模糊的頭顱,隔在他的肩膀上望向前方那葉將要越出迷霧海的小舟,輕笑著道。


    “即便這次迴去之後,他已經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所有東西,他也會不得不再迴來,因為他所在的世界還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所有東西。”


    “他是唯一的那個人,他也就不再能夠隻是做他自己。他……會變成那個國度所有貪欲的化身。給我們帶來更多的死亡,化作這片海域更深的災厄,我的族人也就會有更多的人蘇醒過來。”


    “不過,那暫時和我們沒有太大關係啦。”


    那個柔媚的聲音裏帶上了嬌懶和幾分戲謔。


    “這一次過後,積攢的災厄加上你,我已經可以和你一起去人間找迴我們的王,也就是那個殺你的人。”


    “怎麽樣,嘻嘻,你開心嗎?”


    那道詭異的黑影舒展腰肢,姿態慵懶。那一個黑色的模糊頭顱,從李歸凡的背後向前如蛇一般伸展延展,扭曲出一個詭異的弧度,臉對臉地湊近李歸凡,咧開一條白色的細縫,發出銀鈴般曼妙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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